【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百徊三千尽  作者:茶泽欢 文案 阿阮本是地府一无业游魂,无前生,无后世。孤魂野鬼几百年, 终是遇上了她命中注定的......老板。 她每天的任务就是煮煮小茶,翻翻戏本子,看看貌美的老板。 作为一坨鬼魂,这样的人生也着实圆满。 不过从她第一次到人间的时候开始,她圆满的人生正式偏离了。 各种神仙妖魔纷纷登场,纷纷扭曲了她的人生观价值观。 她细细一想,觉得,作为一坨鬼魂,这样的人生也着实丰富了。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天作之和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阮,柳三千 ┃ 配角:修罗王,扶摇,敖曲,寒月 ┃ 其它:这绝对不是一个悲剧   楔子和人情债   楔子   地府这几日颇为热闹。   大约是那黄泉路尽头的茶馆要招一名帮工。   要说地府里茶馆无数,招工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了,但那茶馆面前加上了忘川二字,招工这事却又普通不起来。   因为那忘川茶馆的老板,样貌十分俊俏,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眼,甚是勾人。   阿阮坐在鬼柳树下,托着下巴,望着前方密密麻麻的女鬼,有些疑惑。   为什么茶馆的老板长得俊美些,招工这事就变得特殊了?   没有人替她解答这个问题,原先带着她一起来的女鬼已经飘进了那应聘队伍中。唔,现在应该已经冲到前五行了吧。   百般无聊的阿阮扯了几片柳树叶,三两下编成一只小指环。   编的兴来之时,她忽觉身边多了一份压迫感,于是缓缓回头。   一黑一白的两个男子。   白衣笑得温和,黑衣面无表情,长的都很俊朗。   她大约知道来者是何人了,扔下草环,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比她更快的,却是一副招魂幡。   那招魂幡搭在她的肩上,令她一步也动弹不了,且一股灼热感沿着肩膀扩及全身。   她憋了一眼的血泪,吃痛而呼。   那呼痛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站在应聘队伍的最末排的女鬼恰是听到了,慢悠悠的反过头,看了一眼,然后一愣,继而双手捂住胸口,惊恐大喊:“黑白无常来了!”   是以,话音刚落,原先那将茶馆围得严严实实且兴致高昂的女鬼一哄而散。   那速度叫一个快啊,快到令人误以为刚才的喧闹只是一场错觉。   茶馆里缓缓走出一名白衣男子。   二十来岁的模样,长相俊美,一双桃花眼最是好看。   那男子揉着额角,懒懒道:“墨兄玉兄又出来吓小鬼们了。”   墨迟一边将锁魂链绕在阿阮的脖子上,一边道:“柳老板,扰了你招帮手了,见谅。”   玉琛也朝他拱手,二人正待离去。   “且慢。”那柳老板缓缓开了口。   二人回过头,等他下文。   柳老板弯了弯嘴角:“这孩子我看着挺顺眼,不如留给我吧。”   阿阮闻言,面带惊愕,抬头望了他一眼,几乎落泪。   孤魂野鬼几百年,到头来,倒是有人肯收留。   墨迟微微一愣,“这……恐怕不妥吧?这小鬼是拘魂书上写明了要捉的。”   柳老板笑意不减:“她便是我要招的人。”   几经交涉,阿阮终是留在了忘川茶馆。   黑白无常离去后,柳老板转身道:“小鬼,同我回去吧。”   阿阮却垂着头,站在原地。   柳老板走了几步,又反过头去看她。却见她脚下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一时吃惊,走近些才反应过来,这孩子哭了。   阿阮满脸血泪,一头扎进柳老板的怀里,哭喊:“多谢老板收留!”   鬼怪甚少有悲,可谓没心没肺,无情无绪。倘若大悲,便会流出血泪。   柳老板嘴里哀呼着“衣服脏了”,却依旧轻轻揉了揉阿阮的头,心叹,到底是个苦命孩子。   此后,忘川茶楼便多了一名手脚麻利的小帮工。   日后每论及此事,地府众女鬼皆要唏嘘一番,愤恨扼腕,大呼那黑白无常来时万万不该逃去了。   而岁岁年年,阿阮这一待,便是千年时光。   一人情债   那场雨连着下了两个月之久。   屋里燃着一把玲珑香,合着外面淅沥的雨声,令人生出几分倦意来。   阿阮伏在桌上,有些浅困。   门口的竹铃微微一响,她睁开眼,抬头去看。   半合着的门一推就开,探进来的先是一把滴着水的纸伞,伞上画着几枝桃花,此时沾着雨水,倒是有几分鲜艳。   她以手背掩去一个哈欠,熟练的拿过椅子上放着的狐裘,道了声:“老板回来了?”   门口的人弹了弹被雨沾湿的衣裳,进了门,懒懒道:“回来了。”   阿阮走过去,替他接过伞,又将狐裘递去,好奇道:“带了什么回来?”   那人松松的披着狐裘,一把乌黑青丝绻在肩上,桃花眼微垂,道:“倒是带了些好东西,还有你喜欢的桂花酥,景月楼的。”   阿阮一听,有些欢喜,将伞随意一放,从炉子上取出一壶沉香酿,斟了半杯,递与斜坐在椅子上的人。   那人接过,小啜了一口,朝她微微一笑,从袖间摸出一只青玉色的锦囊。   阿阮咧嘴,伸手去接,对着锦囊一吹气,那巴掌大的锦囊便化成半人高的布袋。布袋里装着各类茶叶,最后一盒,是她的桂花酥。   一见那桂花酥,阿阮便笑开了眼,自顾拈了一块放嘴里,声音含糊不清道:“柳三千,多谢你了。”   须知,她一欢喜,就喜欢喊别人的全名。   柳三千不甚在意,懒懒的望着她吃,又给自己倒了半杯沉香酿。   阿阮吃到第三块的时候,门外几声清脆,正是那竹铃作响。   她将口里嚼着的粗粗咽下,沾了糕屑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匆匆去开门。   门外站着三人,一黑一白,后面一个垂着头看不大真。   阿阮侧身让他们进屋,甜甜的朝白衣唤:“玉大哥!”然后颤巍巍地看了一眼黑衣,讪笑:“墨大哥……”   墨迟朝她点了点头,皱着眉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抱怨道:“这雨下到何时才到头啊。”   玉琛携着身后的人进了屋,见到柳三千,笑道:“柳老板今日生意倒是冷清么。”   柳三千微微一笑,“掐到这个时候黑白无常会来,谁还敢来光顾我的店子。”   玉琛同他身后的人坐到一张桌上,唤道:“小阿阮,来壶好茶呀!”   阿阮走过去,偷偷瞥了一眼玉琛身边的人,唔,倒是个清秀的女子,看年龄也不过是桃李年华。   墨迟也坐了过去,望了眼柜台上的茶叶,淡道:“就来壶桥州瓜片吧。”   柳三千嗤笑:“你倒是会挑。”   须臾间,阿阮将煮好的茶水端出来,分与了桌上三人,偏头问柳三千:“老板要么?”   柳三千转了转指尖的酒杯,声音懒懒:“我便不要了。”   墨迟拿起茶杯大饮了一口,玉琛见了,大笑:“你要了人家的好茶,却又这般牛饮!叫柳老板好生心痛了。”   阿阮站在一边,见那女子垂着头,动也不动,便捉了茶杯放到她面前,脆声道:“姑娘喝上一口,去去凡间浊气吧。”   那女子抬头望她,露出一双干净淡然的眼,声音轻柔:“抱歉,小女不喜瓜片,因是喝惯了蜀地的竹叶青,可否麻烦姑娘替小女泡上一壶来?”   阿阮倒是一愣。   千年来,黑白无常经常拘着鬼魂到店里喝茶。那些被拘的鬼魂大约可归作三种,一种生有可恋,哭哭啼啼;一种惨遭横死,嚎啕大哭;还有一种絮絮叨叨,聒噪不已。   是以,她也算阅鬼无数,却独独不见过这般安静且又眼中无悲,还会主动与她要茶水的鬼魂。   墨迟见她微愕,淡道:“竹叶青也来上一壶吧。”又替她解释:“此女子上一世为虞芷上仙,此番刚刚在人间历完劫,等禀过阎王,返了修为后,便要升仙归位了。”   阿阮一听此女子是位上仙,不由又多看了两眼。那虞芷虽修为记忆未曾归体,但仙气却也隐隐流露了几分。   柳三千含笑,“阿阮快去煮茶吧,那壶桥州瓜片可是要见底了。”   墨迟面色不变,淡然饮下最后一杯茶,再淡淡扫了一眼阿阮。   后者捂着心口,大觉心痛,愤愤离去。   待阿阮走后,那虞芷拢了拢袖子,朝柳三千微微一笑,“柳老板。”   柳三千也莞尔:“虞芷上仙。”   虞芷摆手:“小女修为记忆尚未全归,也就算不得是上仙,身份也还是那人间帝姬。”   柳三千嗤笑一声:“虞芷当真未恢复记忆?”   虞芷不置可否:“其余记不起,只记得柳老板前世欠小女一个不大不小人情。”   听闻“人情”二字,柳三千扶额微叹:“人情这玩意,当真烦人。”   虞芷又是一笑:“我这世为凡间帝姬,承了紫微星君好些恩情,可如今未能报答他分毫便要归了仙位,于是心中总有不安又万分歉意,便想要要柳老板帮我个忙,算作我报个浅恩。”   柳三千拈这杯子,垂着眼眸,似是苦恼。   玉琛撑着下巴听他们你言我语,摆出一副似是听戏般的神情,眼见柳三千默了,抚掌而笑:“我看柳老板这副摸样,算是应了吧?”   柳三千叹气:“玉兄墨兄颇不厚道,也不知虞芷上仙许了你们什么好处。”而后眼眸一转,望着虞芷认真道:“虞芷,你可是要我插手那连时雨?”   虞芷朝他一福:“的确是此事,还得劳烦柳老板了。”   阿阮煮了竹叶青端来时,却见屋子里的三人都不见了。   柳三千窝在椅子里,桃花眼微弯,笑吟吟的望着她。   阿阮被他望得有些吃不消,连忙摆下手里端的,连连后退好几步,干干的唤了声:“老板……”   她依稀记得,上次自己打翻一只青瓷杯时,老板也是这般笑吟吟的看了她一天的。那笑,唔,十分慎人。   柳三千笑看了一眼桌上的才茶,道:“喝茶的人走了,你将茶端给我吧。”   阿阮又颤巍巍的端了茶盘,送到柳三千面前。   一不小心,将一两滴茶水晃到了他袖子上。   这回,阿阮的心彻底寒了。   孰知,柳三千并未在意,接过茶杯,抿了小口。阿阮立在原地,垂头不语。   柳三千喝了小半杯的茶,抬头扫了一眼立在自己面前的柱子,轻笑:“阿阮,收拾东西吧。”   阿阮面色发白,一双过于黑亮的眼紧紧盯着椅子上的人,下一刻却是抱着柳三千的腿大哭起来,那哭声万分响彻,为地道的鬼哭狼嚎。   由于那哭声太过刺耳,柳三千微微皱眉,只依稀听到几句“我不走”“阿阮再也不敢了”“魂飞魄散也不走”,语气里那番决心,那番悔悟,可令天地动容。   柳三千莞尔,伸手摸了摸脚下的那颗小脑袋,柔声道:“你哭做什么?谁要赶你走了?”   阿阮抬起布满悲伤的脸,沙哑道:“老板叫阿阮收拾东西,不就是要赶阿阮走?”   柳三千好笑地摇了摇头,弯腰将她扶起来,道:“我是叫你收拾些东西,而后随我去凡间一趟。”   阿阮瞬间收起脸上的悲痛,换上一副惊讶的表情:“凡间?做什么?”   柳三千却是不答,从袖间摸出一只木偶递与阿阮,道:“凡间阳气重,恐你魂体承不住,我之前做了这副木偶,等去了凡间你便附在上面,先暂时当做你的身躯吧。”   阿阮好奇接过,细看那木偶,却见那木偶雕琢的甚是精致,不仅眉目与她相像,就连衣服花式也雕了出来,当下心花怒放,道了声“柳三千你当真是好人”便跑到自己屋了。   柳三千握着茶杯微微一笑,抬眼去看她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又稍作失神。   皇城凄   阿阮设想过好些凡间的景象。   如集市热闹,小贩吆喝,路人来来往往,路过摊位不断驻足。   如戏台歌舞升平,文人王族分席而坐,谈笑风生。   又如寻常人家,和睦围坐于饭桌前,孩童欢笑,好不温情。   可当看见一路死尸,草草掩埋,遍地乞丐流民困于城外时,阿阮不禁有些失落。她的好兴致烟消云散,故只能一路沉默。   柳三千拈了个隐诀,携着她进了皇城。   那号称凡间最繁华、最华贵的皇城,如今却甚为冷凄。   街道不见行人踪迹,家家门户紧闭。无喧嚣,无繁华,令人错以为这是一座空城。   天色暗青,落着一场不停歇的寒雨。   阿阮扯了扯柳三千的衣袖,低声问:“老板,这真的是皇城么?”   柳三千将纸伞朝她偏去一些,叹:“南边涝灾甚是严重,流民往北边聚集,途中又生瘟疫。城内之人恐流民涌进城内,又恐瘟疫蔓延,故足不出户,是以皇城凄凄。”   阿阮皱眉:“这场雨甚是古怪,倒是老板,你为何要来这皇城?”   柳三千淡笑:“寻人。”   凤仪殿前,一片残梅在寒雨零落,红白纷纷,遍地暗香。   身披凤袍的女子立在一枝梅花前,面容温婉,眼里却含悲。   撑伞的宫娥劝道:“娘娘勿要伤悲了,冬雨甚寒,进屋吧。”   那女子正要说话,偏头之时却是一怔,叹息道:“回屋吧,你且去煮壶茶来。”   宫娥道了声“是”,将她送到屋檐下便退去了。   女子静静站于原地,片刻后莞尔:“想不到来的人竟是你。”   蒙蒙雨帘见渐渐浮出两个身影来,着狐裘的男子单手撑伞,桃花眼含笑,青丝缱绻,神情懒懒;伞下的少女,碧衣盈盈,上身着了浅色短袄,肤如白玉,眼眸深黑,有些孩童的气息。   那二人正是柳三千与阿阮。   柳三千微笑颔首:“凤娆,你我倒是许久未见了。”   “是有三千年未见了,三千年来,公子倒是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凤娆转身道:“进屋说话吧。”   阿阮心中好奇这女子与老板是什么关系,便多打量了凤娆几眼,只觉这女子模样不算顶美,气质却华贵至极。   她转身时迫出的仙气,令阿阮有些窒息。   柳三千将手探到她背上,渡了她一口气,笑道:“此乃羽族族长的胞妹,真身是一只银凤凰,如今是这人间帝王的皇后。”   阿阮微微喘息,奇道:“老板要寻的人便是这位皇后?”   “不错,前来问她借件东西罢了。”   感到凤仪殿被仙障包裹,阿阮自知承不住,只好化作巴掌大的小木偶。柳三千挥袖捞起那小木偶,上了台阶。   殿内布局甚为简雅,倒是半分不似一国之母的居处。   鼎炉内燃着新制的梅花膏,冷香清淡,处处散漫。   凤娆替柳三千斟了一杯茶,垂目:“柳……公子今日这般突然来找凤娆,可是有要事?”   柳三千把玩着手里的青瓷茶杯,微微一笑,轻道:“凤娆不是猜出来了么。”   那托着茶壶的手微微一滞,只见凤娆勉强笑道:“凤娆……却是不知。”   “不知?”柳三千轻笑一声,“莫非此事又与凤澜有关,你才刻意隐瞒?   凤娆笑一僵,“无关凤澜。”   柳三千似笑非笑,这表情足够令对方忐忑不安。   只见凤娆静默片刻,忽然站起身来,扑到了柳三千脚边。   阿阮躺在柳三千的袖间,鼻间嗅着她最为熟悉的茶香,生了些睡意。正待她合眼时,却听见凤娆略带哭腔的喊了一声:“公子,只求您放过凤澜!”   那声音甚为失态,任谁也不会将这声音与人间一国之母联系起来。   凤澜是谁?   阿阮顿时提了精神,身子微倾,从袖口往外望。   凤娆一张脸梨花带雨,啜泣不已,我见犹怜,半点华贵的气势也不见了。   柳三千的表情阿阮倒是探不到,但见他捏着茶杯不言一语,多少也想象得出那淡淡然兼漫不经心的模样来。   哭了小会,那凤娆大概也察觉了自己这番举动压根戳不到对方皮肉,于是抬袖抹干眼泪,端坐,冷道:“若您不放过凤澜,我便不客气了。”   柳三千微笑:“倒是怎么个不客气法?”   凤娆有意无意扫了一眼柳三千的左袖,目光森森。   阿阮打了个冷战,别过脸去,心想,不是想拿我作要挟吧?   凤娆冷着脸道:“我将扶摇找来,还可以……”   柳三千扶额,截住她的话:“罢了,我几时说过要罚凤澜了?你既然还护着他,念着他,又何必跑到人间来当这冷宫皇后?”   凤娆一听,脸色愈发不好,但又不便反驳,只能抿唇不语。   这扶摇又是谁了?   阿阮有些闷闷,她与老板相处了大约也有一千多年了。一千多年来她除了知道老板的名字以及认识到老板是个很厉害的老鬼外,其他竟一概不知。   连黑白无常也道不清他的底细。   这趟人间,倒是来得对了。   柳三千见她不语,又道:“你既清楚我的来意,不妨把东西借给我吧。”   凤娆冷笑:“那是会害了凤澜的东西,我怎会轻易拿出来?”   柳三千嗤笑:“那你便好自为之吧,看那紫微星君对这连时雨发愁倒也是件乐事,况且他几月前才丧失爱女。”说罢便要起身。   凤娆咬牙:“我借便是,既是公子出面,又哪有办不成的事。”   阿阮只觉眼前金光一闪,刺得眼睛有些不适,将将别过脸,回过神来,身边已经多了三根金色的缎子。   那缎子散着凉意,细细观看,那上面又有密密的纹路。   也辨不出不知是何物。   大约就是老板要借的东西吧。   东西既然已经到手,柳三千也不多留,笑道:“柳某先谢过了,连时雨一事,我定会查个清楚。”   凤娆微叹:“倒是我失礼了,只盼公子真的能保住凤澜。”   柳三千颔首,自顾离去。   出了这凤仪殿,凤娆结的仙障便也散了。   柳三千一挥袖子,将阿阮抖了出来。   阿阮落地化作常人大小,手里还攥着三根金光闪闪的缎带。   那缎带颇为好看,阿阮拿在手里细细一看,才发觉那原来是羽毛。   “此物名为金凤翎,乃凤族间的信物。”柳三千浅笑解释道。   凤翎?阿阮更觉有趣,又举着看了好久,才递给柳三千,道:“老板拿这凤翎作何用?莫非也可以泡茶?”   柳三千听到她说出这般孩子气的话,嘴角一弯,“泡茶倒是不可,只不过是拿着它去找另外一个人罢了。”话语间手指翻动,瞬间将那三根凤翎编成一只镯子,一边将它戴在阿阮的手腕上,一边道:“可不许弄丢了,此物甚为要紧。”   “哦。”阿阮咧嘴一笑,“要紧的话,老板你为何不自己带着?我瞧你带着这玩意也很是合衬的。”   柳三千神情淡淡,“莫非你更中意将这凤翎当茶水吃下肚子里?”   乱吃东西会闹肚子的。阿阮转了转那镯子,乖乖闭了嘴。   二人撑伞出了皇宫,阿阮忽道:“老板之后要去找的莫非是龙族?”   柳三千微微一愣,对她说出的这句话很是意外,问:“你怎知?”   阿阮也一愣,她不过是随口一猜,却是猜中了,奇道:“龙与凤本身便是并在一起说的,老板你先见了凤,下一个要见的不就是龙?”   “你原来是做这般推测。”柳三千含笑摇了摇头。   一行枯柳在风雨中萧瑟。   全不见“绿杨阴里白沙堤”之好景。   却有别样的凄凉。   茫茫烟雨间忽现两个身影,一把纸伞在枯木中显有一番风韵。   阿阮拢了拢衣襟,奇道:“龙族住在这小小护城河里?”   柳三千大笑:“龙族自诩高贵,又心高气傲,若是听到你这话语,指不定有多盛怒。”   阿阮不以为然,又问:“那来这做什么?”   “护城河东流入海,沿着河流而去,不消半日便到得龙宫。”   阿阮一哆嗦,颤抖道:“小的不会水。”   她清楚记得千年前自己曾跌下那忘川河里,河里尸骨翻腾,厉鬼叫嚣,且不消片刻,河中戾气便会将她这般修为浅薄的小鬼吞噬干净。若不是幸得一鬼差搭救,只怕她那时早已灰飞烟灭。   也是那次之后,阿阮便患了恐水的毛病。   柳三千见她神情惊恐,伸手抚慰她道:“并非是要游水或乘船过去,阿阮勿忧。”   “那是要飞过去?”老板这只老鬼功力果然深厚……   “你看着便是。”柳三千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摸样来。   阿阮果然好奇地盯紧柳三千,且看他的下一步动作。   柳三千将伞递给阿阮,阿阮慌忙接过。奈何她个头只到柳三千肩膀,撑起伞来颇为吃力,踮着脚尖才勉强能罩住二人。   只见柳三千弯下腰捡了一枚石子,随意抛入护城河里,拍了拍手,又将伞接过,神情淡然。   那枚小石子落入河中连水花也溅不起,便被急流的河水吞没。阿阮细细盯了许久,也不见河水有什么变化,诧异道:“老板……这是在做什么?”   柳三千轻轻摇头,示意她噤声。   阿阮只好又将目光转到河面上,心中越发莫名。   二人呆站于河堤上许久,久到阿阮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便是她打呵欠之余,河面上忽刮起一阵大风,引得河水翻腾,河浪几乎打到岸上。   此风来得突然,雨势又越下越大,那一方纸伞被吹得东摇西摆,雨水胡乱打到二人身上。柳三千护住阿阮,无奈道:“此人脾气倒是越发见长了。”   阿阮一听,问道:“老板说的是谁人?”   柳三千轻笑:“你反过头去看。   阿阮闻言,越过柳三千的肩膀看去,迎面刮来的大风将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她随意按住吹到眼前的一绺,用手在眉间搭了个篷,朝河面望。   汹涌的河水间盘坐有一人,摸样倒是探不清,不过那皮肤的颜色却甚是怪异。   柳三千捏着伞柄,随手在二人周围布了个避风障,含笑道:“河童先生。”   河面上盘坐的人一愣,继而惊讶:“原来是公子!”那声音竟带有儿童稚气。   眨眼间,河童便跃到了二人面前。他右手一挥,风雨便停止了,湖面也渐渐恢复平缓。   阿阮好奇看去,只见那河童皮肤灰暗,眼如牛眼,鼻孔生得高,腮帮鼓的异常;且看他赤着的脚上只有四个脚趾,趾间有蹼,手指亦是如此。阿阮看了许久,无论如何看,都觉得这河童长得极似蛙类。   柳三千歉笑:“扰先生冬眠,还望先生见谅。”   河童摆摆手:“公子客气,不知公子找老朽有何事?”   阿阮听到那“老朽”二字,忍不住“嗤”的一下笑出声来,二人不解的望向她。见大家都看着自己,阿阮有些尴尬,闭嘴垂头,乖乖立于柳三千身后。   河童有些不悦,问道:“小丫头你笑什么?”   阿阮一愣,没想到河童心性也如小孩般不依不饶,只好解释道:“我听你声音似孩童,老板又唤你做先生,你又自称老朽,这便觉得有趣。”   河童鼓了鼓腮帮,更为不悦:“你便是取笑老朽?”   “这哪里是取笑了……?”阿阮皱眉。   “阿阮不得无礼。”柳三千淡淡呵斥。   阿阮见老板出声呵斥她,虽语气不重,但终究有些气闷,只能垂头不语。   “这丫头放肆惯了,先生见谅。”柳三千将她拉到身后,淡笑解释。   河童耸耸肩:“无妨,老朽从不与小辈计较,还请问公子招老朽来所为何事?”   柳三千道:“我二人此番要前往东海,时间急迫,不得已想问先生借河道而过。”   东海行   “借河道?”河童沉吟片刻,道:“这有何难!”继而从手指上拔下一片指甲,抛入河中。   只见河面微微震动,须臾之后,一道巨大的水柱直冲天际,待它猛落回河中时,河水竟开始来回翻滚。   瞬间,巨浪滔天,震耳欲聋。   原本平静的护城河此时像是被一把刀竖劈成了两半,两边河水翻滚,中间露出一条一丈宽的沙路来。   阿阮看得吃惊,河童却很是得意,抱拳道:“公子请。”   柳三千微微一笑,还之一礼:“多谢先生。”然后反过头对阿阮说:“我们走吧。”   脚下的泥沙十分松软,阿阮大觉有趣,一路蹦蹦跳跳,欢喜不已。   “老板,这一路走去就能到达东海了?”   “不错,走河道很是捷便。”柳三千见她笑得欢畅,心中也很愉悦。   阿阮拍手笑道:“想不到那小蛙脾气古怪些,本事却是很大!”   柳三千含笑摇头:“阿阮,万万不可对先生如此无礼。”   “那小……那人是什么来头?老板也这般敬他?”阿阮好奇。   柳三千与她解释道:“这位河童先生为远古上神神蛙族,只怕天地形成时神蛙族便存在了。他们那一族生长缓慢,万年才长一岁,且修成人形极为不易。先生虽外形声音与孩童相似,但年龄却长你千万倍,也便是这个原因,河童先生最恨他人拿他音貌说事,但是若不是我在,只怕你已被他吞食去了。”   吞食?阿阮咽了一口口水,惊怕道:“那位先生既然身份尊贵,又为何屈居于人间的小小护城河?”   “这我便不知了。”柳三千摇头。   “还有……”阿阮忽然调皮一笑:“老板你也只不过是地府大鬼一只,如何能让上神为你开得河道?而且这几日,我跟在你身边,接连见到了上仙、羽族凤凰,之后还要去见龙族……老板,我愈发觉得你不寻常了。”   柳三千朝她懒懒一笑,桃花眼灼灼,看得阿阮一阵心乱才缓道:“唔,你大概是想念墨迟了?也罢,我这便叫墨迟来带你回地府。”   “老板别啊!”墨迟那厮,见一次折寿一次。阿阮急忙拉住柳三千的袖子,一脸哀怨:“不过是问问老板,老板不答便不答嘛,这般与阿阮翻脸做什么,不过老板,你此番到人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柳三千笑吟吟的拍了拍她的头,道:“目的?目的便是管一桩烂闲事,你且看着就是。”   不说就算了!阿阮见什么话也套不出来,便松开了抓着他袖子的手,一脸愤愤跟在他身后。   倒是柳三千,依旧笑吟吟,兴致甚好的模样。   二人走了大约两个时辰,便走到了东海海口。   一股海风扑面而来,令人觉得有些寒冷。   阿阮迫不及待跃到岸上,站定后放眼看去,只见一汪墨蓝一望无际,与天交接,雨水又模糊了那条交界,大片蓝与灰,好不壮阔。   此时正为深冬之季,海面漂着些碎浮冰,海似墨绸,冰似白玉,雨似轻纱。   阿阮从未见过海,此时看得有些出神了。   柳三千负手立于她身后,道:“入龙宫需入海,阿阮你既恐水,便化作小木偶吧。”   阿阮一想,也觉有理,便化作小木偶藏于柳三千袖中。   不过眨眼间,柳三千已行至龙宫门前。   阿阮揉了揉眼睛,只见面前的宫殿散发着柔白光泽,那光芒皆是夜明珠发出,华贵之意不必赘述;珊瑚丛生,五彩斑斓,大小鱼虾穿梭其间,十分有趣。   宫门前立有的两队女侍,都为鱼女贝女,身着轻纱,身姿曼妙,一蟹将为首,恭敬道:“公子前来做客,东海有失远迎,还望公子恕罪。”   柳三千还礼:“在下贸然叩扰,见谅。”   由蟹将领路,二人随其去见龙王。   出乎阿阮预料,龙宫内的布置并非外面那般景象,而是一路的奇花异草,楼台湖沟塘堰星罗棋布,长廊交错,特别是头顶上方,竟然有一方碧蓝的天空。这……分明是人间的摸样罢。   蟹将见她一脸困惑,笑道:“姑娘不必诧异,此处确实是海底龙宫,只是吾王甚喜人间建筑,一旦看上什么风格便会依着仿制,前几月还幻化出了草原游民住的房屋,哦,唤作蒙古包。”   “……”这是什么怪嗜好?阿阮一时无言,心道,这些个神族尽出些古怪之人。   走过一段长廊,三人来到了龙王的寝殿外,只是那寝殿算不得殿,因为它目前唤作雁时坞。   蟹将与殿外的侍女交谈一番,侍女点头,在门外柔声道:“老爷,柳公子到了。”   老爷……?阿阮浑身一抖,就快要笑出来了,连忙掩住嘴巴,生生憋起。莫不是这位龙王连称呼都要仿照人间?   那扇雕花精致、贴了云母的门缓缓打开,一青衣男子走了出来。   看那人样貌也不过三十岁来岁,不同于柳三千的气质,此人眉目间尽显傲气,眼神冷清,纵然一身青衣,也掩不去那与生俱来的王族气息。   这便是那有着奇怪嗜好的龙王?外表与所做之事十分不相符嘛。阿阮感叹不已。   柳三千上前一步,含笑:“见过龙王。”   龙王一见他,冷清的眼里多了几分笑意,打量他片刻,淡淡道:“你我许久未见了,不过本王预言,公子此趟来并非有好事。”   柳三千不置可否:“龙王殿下大约也猜到是何事了吧?”   龙王叹气:“本王那忤逆儿不知逃去了哪里,纵本王知晓你来此目的,却也帮不了你什么。”   柳三千摆手:“此番来一是同你打个招呼,等得罪令郎时还望恕罪;二来是想问问,这场连时雨你果真束手无策?”   龙王摇头:“本王那不成器的儿子公子找到了只管去教训,本王概不怪罪;人间那场雨本王却当真没有法子,还得劳烦公子了。吾龙族与天庭不和,故未曾将此事上报,天庭也睁眼闭眼未深究此事,只盼公子查清此事后,留吾儿一条性命。”   “柳某定会尽力,谢过龙王,告辞。”   “公子且慢。”龙王忽道。   柳三千奇道:“还有何事?”   龙王一眼扫过一旁郁闷的阿阮,道:“本王预见这只小鬼身上会有一大祸,至于祸端为何,何时发生,本王却是不知。”   柳三千难得严肃,问:“当真?”   “送客!”龙王脸一沉,一甩袖进了屋子,合上了门。   大祸?阿阮本来闷闷站于一边,可这龙王竟然咒自己,这是什么道理?   柳三千见她不服气,便叹道:“龙王有预言的本领,他所预言的事都极为准确。”   “这么说,我将来会发生一场大祸?有性命之忧?”阿阮一愣。   柳三千拍了拍她的头,道:“你无需焦心,有我在,无论什么祸端我都会替你化去。”   阿阮本是一喜,正待说“柳三千你待我真好”,话未出口却又将脸一板,垂头不语了。   柳三千见她脸色一变,很是莫名,问:“怎么了?”   阿阮偏头:“老板,你甚是不信任我。”   深知阿阮小孩脾性,柳三千配合问道:“哦?阿阮何出此言啊?”   “老板不告诉我来地府的原因,也不告诉我找这羽族凤族是要做什么,害我听不懂你与他们的对话,甚觉无趣!”说完还故作生气的瞪了他一眼。   后者又叹又笑:“我本不欲让你知道过多,此番携你出来也只为带你到处走走,若你执意要问,那我便告诉你好了。”   “当真?”阿阮眼睛一亮。   柳三千一脸无奈,只好长话短说:“我此番受虞芷上仙所托查连时雨一事,找凤娆是为与她借凤翎,此物之后需用到,找龙王,是因这场雨根本源头是为龙王儿子敖曲所致,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不明白。”阿阮摇头,问道:“那凤澜和扶摇又是何许人?”   柳三千一愣,继而失笑:“你记性倒是不错。凤澜原与凤娆是相好,不知是何缘故他二人竟分开了,凤澜与此事也是相关的,至于有何关系,还得细查。那扶摇么……本是不相关的人,你也不必知晓。”   阿阮听他说完,久久沉默,柳三千正要拍她的头时,她忽然抬头,双眼弯弯,道:“柳三千,这便对了,以后你有什么事一定不许再瞒我,我是你雇来的帮工,有替老板承担烦恼的义务,你可知了?”   大约是那双眼睛太过明亮,柳三千看得微作失神。   阿阮又揪着他袖子问了许多遍“你可知了”,他回过神来,扯回袖子,朝她摆手道:“知了,知了。”   阿阮“嗤”的一笑:“老板怎变成了夏蝉?”   “再调皮,扣你工钱。”   “遵命!”   一座江南小宅。   鱼池边红梅傲然,虽沾了雨水,却清气不减。   堂内传来一截好嗓音。细细听去,那声音婉转细腻,又带着许些哀怨。   那歌里唱的是一首《氓》,早已不新鲜,但就着这阴雨天,却又多了几分韵味,令人有些伤感。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待她唱完最后一句,水池中的一条红鱼忽然跃出水面,之后又重重的摔了回去,“扑通”一声,似是惊到了堂内的女子。   那女子揭开布帘走了出去,却看到院中站了一位碧衣少女,模样不错,举着一把画了桃花的纸伞,倒也与她合衬。   “姑娘为何到我院中来?”那女子身着布衣,吴侬软语,长的也还清秀。   碧衣少女有些错愕,然后展出个笑来:“姐姐,我适才路过,听你歌唱的极好,这便不由自主进来了。”   女子也冲她一笑,道:“冬雨寒冷,姑娘既然来了,就请进屋喝杯热茶吧。”   “便是打扰姐姐了。”碧衣少女有些歉意。   “无妨。”女子拨开布帘转身先进去了。   碧衣少女迟疑片刻,将伞一收,也跟着进去了。   屋内布置甚为简单,不过一桌两椅。   女子端来茶,碧衣少女道了声谢,啜了小口,只觉茶味淡淡,不过是寻常的茶罢了。   但喝了两口便觉全身无力,胸口闷痛。   “这茶……”少女有些头晕,按着额角朝女子看去。   女子微微一笑,那清秀的脸上竟多出几分艳丽。   “区区小鬼也敢在我面前造次。”女子手中凝出一团火焰,就要向那少女打去。   “凤澜,还不住手。”   一个慵懒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女子手一滞,惊恐的回头。   俊美的男子,一身雪白狐裘,桃花眼带着几分寒意,不怒自威。   “终究逃不过么。”凤澜颓然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一己情   阿阮与柳三千从东海出来便要去找到凤澜。   金凤翎是凤族间的信物,有号召凤族的作用,也可作为寻同族的法器。只需对着它唤出所要找的凤凰的名字,那只凤凰所在的方位便会浮现在凤翎之上,很是方便。   凤澜藏在一个江南小镇里,若不是有凤翎,那是万万也找不着他的。   此时的阿阮已收起痛苦的神色,笑吟吟的起身,在凤澜身边走来走去,打量了许久,奇道:“咦,老板,你说凤娆与凤澜曾是相好,但她二人皆是女子,这……如何相好?”   柳三千轻咳一声,冷道:“凤澜,你还不变回来?”   那凤澜恨恨的的瞪了一眼阿阮,念了个诀,摇身一变,变成了一红衣红发的俊美男子。   阿阮以拳敲掌,恍然大悟样:“我懂了,她喜欢凤娆,却不敢告诉凤娆她是女子,于是在凤娆面前才会变成男子模样,此爱当真深沉,很是悲壮!”   凤澜将一副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恨不得又聚起一团火,狠狠砸向那臭小鬼,好让她住口。   柳三千扶额,无奈道:“他本身便是个男子,是为了躲藏才化作女子样貌的。”   不料阿阮听了,竟是一脸鄙夷,道:“真不是个男人,只会躲躲藏藏。”   凤澜死死的按住胸口,以免一口鲜血会随时涌出喉头。   柳三千颇觉好笑,连忙制止阿阮再开口,转过脸看向凤澜,正色道:“你招是不招?”   凤澜一扬脖子,咬牙道:“要杀要刮请便!”   阿阮嗤笑:“这个时候到有几分骨气了,可惜晚啦。”而后又沿着他走了一圈,缓缓道:“你不说就算啦,看你一身红色,又会用火术,大约是只火凤凰吧?不知道羽毛漂不漂亮……老板,不如你将他打回原形,我将他全身羽毛拔下,替你做一件披风可好?”   柳三千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点点头,道:“甚好。”   凤澜攥紧拳头,心里打了个冷战,却死活不肯妥协,干脆一闭眼,豁出去了。   阿阮见他还是不肯说,又笑吟吟的说到:“我呆在地府也有一千零三百年了,十八层地府也逛过好几次,其中有个千仞地狱,是将人的肉体一刀一刀割下来,我瞅着那鬼差刀工极好,于是也跟着他学过两招,不知老板晚上可想尝尝凤凰烟熏肉片?”   柳三千一听,拍手道:“甚好,我这就将他打回原形,羽毛做成披风,肉做成佳肴。反正没了他,我们还能找别人问。”说完便要掌中聚力。   凤澜明知他二人一唱一和不过是吓唬自己,奈何凤凰极其爱惜羽毛却是个与生俱来的毛病,于是眼中含悲,扭头咬牙道:“我说便是。”   阿阮摇头叹息:“晚了晚了,我们现在不想听你说了,只想要披风和佳肴。”   凤澜也不理她,兀自开口。   凤澜与凤娆相恋了两千年   两千年来可谓极其恩爱,大吵都不曾有过。   便是他二人商讨婚事之时,修罗一族前来攻打凤鸣山,羽族的人拼死相抵,死伤过半。作为羽族中的贵族,凤族更该出力相抗,于是二人放下私事,同族人一齐对抗修罗。   便是那场大战中,凤娆身受重伤坠入凡间,沉睡了三千年。三千年后她方苏醒,此时却修为薄弱,右腿受伤。唯恐被人看见真身,她只能化作麻雀,躲在一方瓦檐内养伤。后不慎从那瓦檐中掉下,摔进了别人家的院子。   凤娆知晓凡人残忍,已做好拼死的准备,哪知那院中的人不但没有伤她,还将她好生养起来了。待她伤好之后,那人又将她放生。   救她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人间帝王亦是紫微星君。不过那时的紫微星君才是一王爷。   所谓知恩就报,凤娆恢复修为后,便去报恩,于是化作谋士,助那紫微星君做了帝王。   不过几年的时间罢了,凤澜得知凤娆苏醒,便到凡间找她,知她在报恩,也很是能理解,独自返回了凤鸣山。   哪知三年后,凤娆回到了凤鸣山,当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与凤澜解除婚约。凤澜愤怒不已,以为她是移情别恋,看上了那人间帝王,一气之下就冲到凡间要杀死那帝王。   就在他一掌要打死紫微星君时,旁边那不得宠的皇后却飞身前来替他夫君挡了那一掌,当场就死了。   凤澜错愕不已,心有悔意,也不打算杀那帝王了,只是消了他对此事的记忆,然后想去找一只孤魂野鬼孤魂去代替那死了的皇后。   正当他寻合适的孤魂时,却听闻皇后要替帝姬摆庆生宴。   他心知皇后已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入宫去探,一探才知,那皇后果然复活了,附在她身体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凤娆。   这一结果令凤澜悲痛欲绝,他连连冷笑,道:“凤娆,想不到你竟真的是移情别恋了。”   凤娆欲言又止,只得叹息。   凤澜悲痛间又遭了天谴,折损了万年修为,此后日日醉酒,生活颓烂。   便是这颓然的日子里,也不知凤澜出于什么心理,竟与一只鸦雀生了断袖之情,这可气煞了羽族族长,也就是凤娆的哥哥,但又不便说什么,只好睁眼闭眼,当做不知。   那鸦雀名为寒小鸦,本就是一祸害,与凤澜相好几日却又与东海龙王之子敖曲好上了,凤澜并未在意,只道:“你若觉得有愧,就替我做一件事。”   寒小鸦问:“何事?”   凤澜说:“我要那人间帝王过的痛苦,但又不能伤了他。”   寒小鸦应下了,于是将此事与敖曲一说,敖曲便说:“这有何难,既然是人间帝王,那便要忧国忧民,来场灾难便能让他头痛不已,还有,他最是宠爱谁,就让他失去谁,这不就好了?”   于是他二人合计了几日,取得无量海的海斗,施了一场连时雨,不久后又将帝王最喜爱的女儿给害死了。   此事过去不到一月,二人见凡间因雨水而死了好些人,心有不安,恐遭天谴,便想止了这场雨水,怎知施雨容易止雨难,那海斗怎么也不听使唤了,无奈之下二人便生了逃意。   凤娆得知连时雨一事与凤澜有关,气急之下找到他,想要问明。   凤澜却也不知敖曲与寒小鸦把事情闹得如此大,惊愕忽想到,自上次天谴后他修为所剩不多,再来一次天谴只怕性命难保,而且此时也找不到那二人。这便寻思匿了气息,化作女子,想在人间藏上个万年,等此事过后再出来。   阿阮听完后凤澜所说之后,愤怒不已,道:“你为了一己之情竟害了这么多人!”   凤澜苦笑:“一己之情却在旁人眼里虽小,在我心里却大过了天。”   阿阮恨不得上去揍他几拳,又觉揍他不解气,只好闷闷站在一边。   柳三千问道:“那寒小鸦在哪里?”   凤澜摇头,“那件事过后他便不见了。”   柳三千微微叹气,道:“敖公子请进来吧。”   阿阮一愣:“莫非那敖曲也在这里?”   布帘一揭,走进来一黑衣少年,眉目有些似龙王,却无傲气,倒是……倒是有几分阴柔感。   敖曲一脸悔恨,进屋便朝柳三千跪下,道:“公子,还请救救人家,人家只有千年修为,万万承不住那天谴,我父王只有人家一个儿子啊……”   这人跪的这么爽快,还一口一个“人家”,令人有些无语。   柳三千道:“你且先起来,我问你几个问题。”   敖曲一把从地上爬起来,面露谄笑,道:“公子快请问。”   “帝姬是谁害死的?”   “是那寒小鸦化作宫女,喂她喝了有毒的羹。”   “那么无量海斗你又是如何拿到的?”   “那日我与寒小鸦一道去无量海,原以我功力是拿不到那海斗的,却不知怎么,就容易拿到了。”   柳三千微微皱眉,心里有了个大概,继续问:“布雨之人可是你?”   “是人家不错……可,可人家原只想冲垮几座河堤,毁几亩田地,万万没想过要害死人啊。”说完这话,敖曲竟然哭了起来。   阿阮看着一个大男人哭得梨花带雨,有些无言,冷道:“主意总是你出的吧?现在又将害帝姬一事都推到寒小鸦身上?你还是不是男人!”   敖曲一抹眼泪,“不错,注意是我出的,那日也不知怎么了,我才一想,这注意便浮于脑海。还有……”敖曲羞怯一笑,“人家本欲做个女子,不是男人却更好。”   “……”阿阮打了个冷战,只觉那敖曲的羞怯一笑甚为别扭,似是要别人夸他一句“你的理想甚是伟大”的感觉,故觉有些不舒服。   “咦,你刚刚是从哪里出来的?原先并没有看见你。”阿阮问出了刚才存于心中的疑惑。   敖曲掩面轻笑:“那尾红鱼便是人家化成的。”   阿阮又觉浑身不适,只好别过脸,决心不再看此人。   柳三千依旧神态自然,朝凤澜问道:“你与那寒小鸦断袖是否也有些不是出自本愿?”   凤澜一愣,皱眉一想,恍然道:“却是有几分不是我本愿。”   “这便是了,媚术,摄心,可见那寒小鸦并非什么鸦雀类,定是狐族的人。”   夜来狐   狐族是神族中最具有灵性的一族,不但极易修得人形,且法术也学得极快。   他们一族,最擅长的便是媚惑之术和摄心之术。   这两种法术都是其他族类所不屑于的,是以,狐族的名声总是不大好。   凤澜听了柳三千所说,不解道:“狐族的人为何要害我与敖曲?”   柳三千摇摇头,问敖曲:“海斗可还在你身上?”   敖曲面容一僵,支吾半晌才道:“不在人家这里,大约被那寒小鸦拿走了。”说完又要掉眼泪。   阿阮见他又要哭,大为头疼,便面露凶相的朝他笑道:“你若再哭,我咒你马上遭天谴!”   此话很是有用,敖曲将一汪眼泪生生憋了回去,悻悻的嘟囔:“好狠心的小鬼,这般吓唬人家。”   瞧他那般埋怨的表情,就像娇妻向丈夫撒娇,一边伸出兰花指一边轻点对方额头,娇嗔着“死相,好讨厌啦”这般。   阿阮做望天状,双手死死捉着衣领,谨防被此人的言语动作等震得魂飞魄散。   柳三千不理那二人的胡闹,看了一眼屋外的雨天,叹气:“要尽快了结此事才好。”   是夜。   阿阮将一床棉褥铺好,回头对柳三千说:“老板,你且休息吧。”   一灯如豆,柳三千懒懒坐在桌边,手里翻着一册书,听见阿阮唤他,便将书一合,笑道:“好。”   阿阮抬眼去望,扫了一眼那书的名字,叫《春深似海》。单看书名也知,那内容大约又是讲深闺小姐爱慕书生又或是冷宫妃子思慕将军的故事罢了。   柳三千解了狐裘,忽然问道:“你晚上睡在哪里?”   阿阮道:“无妨,我化作小木偶睡在椅子上便是了,唔,老板,你那狐裘借我取暖吧。”   柳三千又解去外袍,中衣的领口下露出一截结实的胸膛。将衣服搭在椅子上后,他似笑非笑,道:“你确定睡在椅子上?半夜滚到地上来怎么办?”   阿阮以手遮住眼,急道:“无妨无妨,睡椅子就好。”指缝间透着一双俏皮的眼睛来。   柳三千嘴角一弯,正要打趣她,却见一人匆匆推开房屋的门,一头冲了进来。   二人朝他看去。   敖曲捏着书,忽然一愣,看看阿阮又看看柳三千,顿时脸颊微红,支吾道:“人家是来拿书的,前几日不慎落在这里了。”说罢举了举那本《春深似海》,然后故作随意的扫了一眼柳三千的胸膛。   阿阮轻咳一声:“拿到就快走吧,杵这里做什么。”   敖曲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不打扰二位好事了,告辞!”便匆匆离开。   阿阮阅戏本子无数,自觉对情爱一事很是参透,也深知那“好事”为何事,这便有些尴尬,心中将敖曲狠狠的骂了个遍,正色道:“老板,天色已晚,歇下吧。”然后兀自吹熄灯盏。   她化作小木偶,在狐裘上窝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正要合眼,却被人一把捞起。   她浑身一僵,木木的开口:“老板你要做什么?”   柳三千低低一笑,“你猜我要做什么?”   阿阮闭了嘴,装死。   柳三千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声音懒懒:“装死,恩?”   阿阮微微一叹:“老板,我心知你守身如玉千年,很是不易,但……但此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你虽长得好,我却对你无意,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柳三千心中暗笑,却故作惊奇的问:“哦?你知我要做何事?”   阿阮严肃的说:“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我虽只有一千三百年零两月的年龄,却也不是那不经世事天真无知少女。”   看来以后决计不能再让她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了。柳三千将她放在枕边,盖了被子侧身睡去。   阿阮以为自己一番话将柳三千说动了,心中暗喜,继续打铁趁热,将声音拉得沉痛些,道:“老板,你勿要生气,若你实在难忍,我们明日就去找个勾栏,让你痛快发泄兽.欲!”   柳三千默了片刻,缓缓道:“你若再不乖乖睡着,等半夜那狐狸来了,你看我救不救你。”   阿阮一顿,“咦,老板,你是说那寒小鸦半夜会来?”   柳三千不答,合眼睡去。   那一把微凉的青丝就搭在她身边,她嗅着那好闻的茶香,半点睡意也没有。   “老板,老板,你睡着了没有?”她轻轻唤着。   没人理她。   “喂,老板,柳三千……”唤了许久,她自觉无趣,便抱了一缕青丝,轻轻一滚,贴近他温热的颈窝,就着那熟悉的气息,沉沉睡去。   一阵颠簸惊醒了阿阮,阿阮揉了揉眼睛,抬眼去看,却见一双泪眼好好地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那眉、那鼻、那唇,分明是个男人,却无不散发阴柔之感。   她一怒,吼道:“敖曲!你捉着我做什么?”她明明在柳三千旁边睡着了的。   敖曲一抽泣,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阿阮怒气不由又升了几分,拈了个诀,将身体恢复成常人大小,站起一看,忽愣。他二人竟然是坐在一方衣袍上,那衣袍颤巍巍的飞着,已是飞到了云层之上。   一轮硕大的月亮孤寂的挂在天边,阿阮神情复杂的看着脚下云,一把揪住敖曲的衣领,急问:“这是怎么回事?我老板呢?凤澜呢?”   敖曲闻言又是一阵哀嚎,不等他开口,身旁一声音兀自传来:“他们都死了。”   阿阮一惊,偏头去看,却见一紫衫男子坐在她身边,那男子狭长眼,碧色瞳仁,唇红齿白,长的很是妖异,且脸上挂着一抹残忍的笑。   阿阮撇撇嘴:“你骗谁呢,我老板是你能随便杀死的?”   那人抚掌大笑,“不错不错,果真比那龙王生的废物强些……不过”那人一顿,又笑起来:“不过你那老板和那凤凰却身受重伤,与死了也差不多。”   阿阮凑近他闻了闻,继而斜斜看他一眼,不再说话。   那人问:“怎么?你不关心你那老板了?”   阿阮叹息:“你定是想看我着急的模样,可惜你身上并无我老板的气息,所以我断定你压根就没有接近过他。”   “不错,倒是个聪明的小鬼,他人只知我媚术摄心术使得好,却不知我隔空取物的本事更为精湛。”那人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问:“我这样一说,你可知道我是谁了?”   阿阮故作惊奇的好好打量他一番,道:“一脸狐媚子相,一定就是那祸水骚狐狸。”   那人不怒反笑:“呵,你倒是有趣,你且听着,我捉你来是要要挟那柳三千,要他不要插手我的事,你若是配合,我便好生待你,否侧可是有苦头吃的。”   一边的敖曲忽然扑到他身上,哭泣道:“小鸦,我与你也有几夜欢好,你放过我如何?”   寒小鸦嫣然一笑,挑起他的下巴,眯眼道:“我唤作寒月,好郎君你可要记牢了。”   “寒月,我……”一根白玉般的手指点在他唇上,阻止了说话。   “想你这般柔弱,却夜夜压我在下。”那狭长的碧眼生了几分寒意。   敖曲死死抱住他,“若你愿意也可压我在下啊。”   “噗……”阿阮听他二人对话,只觉十分好笑,这一时憋不住就笑了出来。   寒月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奇道:“一般女子听到这话,不该面红耳赤么。”   阿阮皱眉一想,也对,于是做羞怯样,掩面道:“不要再说了啦,人家脸都红了。”   那其余二人没了言语,都斜着眼看她。   寒月对她越发来兴趣,道:“你也是长相颇好的姑娘,不如我吃了你如何?”   阿阮嗤笑:“你一断袖何如吃我?况且你还夜夜被敖曲压在下面。”   寒月默默不语,凉凉的看了一眼敖曲,后者一缩,眼泪打转,极其无辜。   那衣袍飞了许久,由于他们位于云层之上,阿阮辨不清方位。寒月望了望月亮的方位,道:“到了。”   话音刚落,衣袍打了个转,忽然带着三人直直下坠。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阿阮有些害怕,紧紧的环住自己,缩成一团。   倒是那耳边除了风声,还有敖曲发出的各种尖叫。   他叫了小会就没了声响,阿阮猜测应该是被寒月打昏了。   坠落的时间大概只有从一数到十那么久。   但由于心中有恐惧,阿阮觉得那时间太久了,久到她以为自己坠了是半个时辰。   在她将要碰到地面被摔散之前,寒月一把提住她的衣领,令她双脚缓缓落到地上。   阿阮拍了拍胸口,表示惊魂未定,然后一脸愤愤的看向寒月。   寒月肩上扛着昏死过去的敖曲,对她挑衅的笑笑,意思是:生气了?你咬我啊。   人质无人权。阿阮深吸几口气,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一片树林,一个山洞。   这种地方多如繁星,实在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供她辨认。   寒月一边朝山洞走去一边道:“你不要妄想逃走哟,这附近布了雾障,我想,以你功力是万万走不出去的。”   阿阮朝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正要跟在他身后进山洞,寒月却转过头来,一脸暧昧的笑意:“你先在外面等着,等我报完仇你再进来。”   报仇?阿阮一愣,“你要打他?”然后一喜,“也让我打几拳可好?”   寒月大笑:“我哪里是打他,疼他还差不多。”   阿阮以拳敲掌,一脸“我明白了”,冲他抱拳:“兄台请自便。” 然后走远了些。   山洞被寒月施了法术,亮如白昼。   他将敖曲摔到地上,兀自剥去了一身衣服,露出结实的上.身。   此时敖曲也缓缓醒来,待他看清面前的人时,先是一愣,继而惊怕不已,一边惊恐的看着他,一边双手撑于腰后,缓缓往后缩,声音颤抖道:“寒月你要做什么……”   寒月斜他一眼,俯下身,困住他的行动,一把将他的外袍扯开,继而中衣,里衣。   敖曲一脸羞怒,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只眨眼间,敖曲身上的衣服就被一一除尽,只剩一条亵裤。   那碧眼浮出一点暗火,越发邪魅。   一双白玉般的手抚到敖曲的脸上,声音略带蛊惑:“敖曲,今天我一定要一雪前耻。”   敖曲痴痴的望着那人,喃喃道:“好……”   那双唇忽然凑近他,狠狠的辗转在他的唇上,暴虐,带有一丝恨意。敖曲有些茫然,似是不明他情绪的来源,开口要问时,那灵巧的舌头却趁机探了进去,肆意掠夺。   “唔……”敖曲将手环到他颈上,激烈的回应。   两条舌交缠在一起,生出几分情意来。   一个漫长的吻。   寒月看着面前的人微微喘息,邪魅的笑开了。   微凉的手指从敖曲的脊背划过,在那沟壑的地方停下了。   敖曲一顿,脊背僵直,腿间的东西立了起来。   那手指却不饶他,轻轻一勾,褪去了掩着他傲物的薄薄亵裤。   那根东西便直白的袒露在寒月面前。   寒月的手指从他身后辗转到腿上,那轻柔的触碰令他大腿肌肉有些紧绷。看出他的局促,那一双手轻轻捉住了那灼热,摩挲,抚摸。   “唔……”一丝忍耐的声音从敖曲喉间溢出。   狭长的碧眼带着笑意看向他,右手却不放过他,愈发折磨他。   直到那物坚如铁石。   他的唇贴上那物,舌尖来回覆盖,敖曲面上很是痛苦,声音也有了几分颤抖:“寒月……寒月……好人家……我……”   寒月不理会他,将那物吞下,又吐出,反复如此,敖曲再难忍住,这便随了自己的愿,溢出一把情意来。   寒月拭去唇边的温热,低低一笑,将那滚烫的人儿翻转看过去,兀自松去了自己的亵裤,手指直探沟壑,引得敖曲一阵战栗。   就当他的物要贴紧沟壑时,忽然一阵白烟自他身上散出。   白烟过后,原先那邪魅的男子竟然不见了,变成一曼妙的女子愣愣的站在原地。   那双碧眼还保持半分清醒。借着这半分清醒,她的怒气蹿升起来,咬牙道:“我总算知晓为何老是被你压下了!”语毕后,她的神智一分一毫也不在了,双眼朦胧,脸颊嫣红,一副情动的表情。   敖曲站了起来,阴柔全然不见,傲然之气却尽显眉间。他将女子一把揽过,拥到地上,轻轻抚上那两团柔腻,在她耳上一吻,诱她道:“唤我名字。”   化为女子的寒月茫然的看着他,在他反复诱导下,喃喃道:“敖郎……”   敖曲很是满意,轻轻拨弄着那两颗果实,见她不安的扭动,便俯下脸,对着那两团白玉一阵啮咬,舌尖一路下滑,停在那娇柔间。   “敖郎……”   敖曲凝视着那眼神迷乱的美妙女子,手指一探,对着那娇柔处撩拨起来,不时按一按那颗敏感的玉珠。寒月身子一弹,难以自抑的摆动腰肢,娇.喘连连。   那娇柔被他搓揉得异常湿润,情.水泛滥。他觉得时候正好,硬.物替了手指,缓缓挤进她的娇柔间,在与她完全贴合后,他喘息着扣紧她的腰,肆意放纵起来……   “敖……”最后一个音节被他的唇封住了,寒月微微推拒他,那双手在触及他的胸膛时亦被捉住,扣到头顶上。   她微微退缩,他便愈发进攻。   那样避无可避。   她只好将玉腿搭在他腰间,纤手环住他颈。   承住那一波又一波的欢.爱。   人影交叠,生乱情.迷。   一夜美好。   至于那醒来之后的事,唔,却又是后话了。   修罗火   阿阮在一棵松树上睡了一夜。   清晨的寒露落在她的脸上,发上,她打了个冷战,彻底醒了。   昨夜她在这树林里转了许久,那雾障她果然是闯不出去的。闯了几次她便灰心了,原想返回山洞,又怕撞破那二人的好事。   她阅戏本子无数,从书里得出个结论:书生公子类,一夜一次;将军帝王类,一夜三次。她想,那寒月又非人类,自然体力更好。   撞破好事是小,若长了针眼,这便划不来了。   权量之下,她只好屈身于树上。   阿阮用袖子擦去脸上的露水,一瞅天色,大约也到卯时了。料想那二人也该完事了,她便点着一把鬼火,朝那山洞找去。   因山洞里亮如白昼,要找起来也很是容易。阿阮站在外面轻咳的一声,道:“我可否进来了?”   “可以……”   “不可!”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阿阮听出说不可的人是寒月,这便脸一沉,埋怨道:“要将我捉来的人是你,不让我进来的人也是你,有你这么对待人质的?还不如将我放回去,皆大欢喜!”   里面的人一阵沉默。   “那你进来吧。”那声音极为不耐烦。   阿阮冷哼一声,“可惜我又不想进来了!”说完转身要走。   她前脚刚迈出一步,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将她吸进山洞。   她跌坐在地上,很是生气,愤愤的抬头,却看到敖曲正在抹着眼泪,寒月在一边抿唇不语。   照这两人的表情看来……   阿阮也不气了,朝寒月一拱手,道:“恭喜您大仇得报,敢问您为何依旧臭着一张脸?”   这个是时候不是该春风得意,笑傲江湖吗?   寒月凉凉的看了她一眼,唇抿的越发紧。   难道不是?阿阮眼眸一转,漆黑的瞳仁露出几分狡黠,试探的问到:“你又被……压下了?”   那狭长碧瞳蓦然收紧几分,寒意迸发。   阿阮默默闭了嘴,托着下巴,兀自想着自己的事。   老板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他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不会着急?   一时间三人都静默下来,气氛不佳。   僵持了片刻,寒月忽道:“他来了。”   阿阮与敖曲的第一反应是:柳三千他们找来了。   两人一喜,可他们的笑才将将挂在脸上,便僵住了。   因为他们从山洞口看到外面的一片火海。   阿阮看出来,那火不是凡火,亦不是鬼火,且只消片刻就烧进了山洞。   敖曲的尖叫一声,正要躲到寒月的身后,但观察到此人面色不好,便没了那个胆子,转躲到了阿阮身后。   阿阮一翻白眼,没好气道:“你居然躲在一个女子的身后?!”   敖曲从她肩后冒出一双眼睛,嚅嗫道:“我比你柔弱些。”   阿阮眼角一跳,毫不客气的将他揪出来,吼道:“你不是龙族吗!不是会布雨吗!这火都这样烧进来你还不动手?!”说完直往他身上掐。   敖曲左躲右闪,连连讨饶,道:“你当这火容易扑灭?这可是修罗火……”   “修罗火?”阿阮一怔,揪着他衣领问:“你是说放火的那家伙是修罗?”   敖曲含泪点了点头。   阿阮将敖曲甩到一边,冲那寒月喊道:“喂,骚狐狸,这火要烧到我们了,你倒是想个办法啊。”   寒月看她一眼,没动。   这是什么意思?阿阮火气“噌”的一下冒了起来,一字一顿道:“你们要等死殉情我不管,可老娘我又不想死!”   说完,随手拈了个诀,一股阴气从她身上散出,慢慢凝聚成一个屏障,暂时挡住了火势。   敖曲在一边拍手叫好:“阿阮,想不到你修为不错嘛!”   他才将将说完这句话,那修罗火就将阴气烧得一干二净,继续向他们逼近。   阿阮默默望天,心中却在咆哮不已。   为何她要遇上这些异类?她突然很怀念在茶馆里的生活,天天面对墨迟都是好的!   就在她很是绝望的时候,寒月忽然开口了:“退后,护好自己。”   阿阮与敖曲一愣,而后照做,在自己身边结了一个屏障。   寒月缓缓从袖中取出一物,那物品成锥形,在他掌间泛着幽蓝的光圈,敖曲在一边叫唤:“海斗,海斗……”   寒月朝他斜了一眼,后者乖乖蔫了。   他将海斗祭到半空,两手指尖相抵,做出一个古怪的姿势。须臾之后,他的指缝里迸出几道绿光,寒月反手一抛,将那绿莹莹的物件抛进了海斗里,蓝绿相撞,化做一团青色。   阿阮见他变戏法一般,大觉有趣,便拐了拐敖曲,问:“那绿的是什么?”   敖曲道:“那是他的元神吧。”   阿阮一愣,用元神催动海斗?   寒月丝毫不敢松懈,紧紧的盯着那一团青色,待那光最盛的时候,他凝神,沉沉的吐出一个字:“破!”   一道大水柱“哗”的一下从海斗中倾出,片刻就冲散了山洞里的大火。水继续往外流,一路将那修罗火浇灭。   这山洞的地势高低不平,而敖曲阿阮所在的位置正是最低点,顷刻间水就漫到了他们的腿上。   阿阮不禁打了个冷战,那水自然不是普通的水,轻易就穿透了他们的屏障,她此刻只觉得彻骨的寒冷,特别是小腿,泡在水里却是半分知觉也没有了。   敖曲一脸哭相:“人家怎么就这么命苦,不是要被火烧死,就是要被水淹死!”   阿阮觉得好笑,揶揄道:“你说你那老爹若是知道你是被水淹死的,会不会气昏过去?”   敖曲正要说话,却见寒月收了元神,踏着水面飞出了山洞。   海斗里继续溢着水。   两人一愣。   阿阮道:“他就这么出去了?”   敖曲道:“他不管我们了?”   洞内一阵嚎叫……   此时,水已经漫到了腰间。   阿阮急道:“敖曲,你不是龙么,快变成龙驮着我飞出去啊!”   敖曲泪光闪闪:“你怎么不早些提醒人家,人家现在动不了啦!”   “……”这还用提醒么?这不该是本能反应么?   阿阮又绝望了。   那水实在太过冰冷,阿阮被冻得脸有些发紫,照此下去,他们还没被淹死,就先被冻死了。   敖曲道:“我要死了……”   阿阮冷得牙关打颤,声音也有些颤抖:“你死了还有魂魄,还可轮回,我死了就魂飞魄散了!”   敖曲做思考状,须臾之后冲她点点头,道:“有几分道理,这样我便不急了。”   阿阮忽然很想哭,她觉得缩在自己旁边的这张脸很是讨嫌,有一种想揍他的冲动。   偏偏那人不知死活,继续说道:“阿阮,你放心,等你魂飞魄散之后,我一定会记住你的。”那双眼格外诚恳。   “……谢谢你……”阿阮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对方还想说什么,阿阮正考虑要不要一头扎进水里时,洞口又飞进来一人。   那人进来后手一伸,便收了海斗,。   阿阮以为来人是寒月,正酝酿着臭骂他的字句,那人却飞快的掠过去,将她一把捞起,同时一张狐裘罩在她身上。   她一愣,那个声音在她耳边轻道:“阿阮,我来迟了。”   她印象里,那个声音应该是懒懒的,漫不经心的,而不是这样带着歉意,带着沙哑。   “老板……”她嗅着那熟悉的气息,不知为何,鼻头一酸,有了几分伤感。   柳三千将她揽紧,飞出洞外。   敖曲在水里哭哭啼啼,朝那个白色的背影喊道:“也救救人家……”   阿阮将下巴放到柳三千的肩膀上,对着敖曲一笑:“不要急嘛,你还有下一世的。”   敖曲泪流满面。   柳三千一言不发的将阿阮放在一座岩石上,替她掖了掖狐裘,转身。   “老板……”那只冻红了的小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又转回去,将她的手也放进狐裘里,把她包裹的很严实,只余出一颗脑袋来。   “老板!”那颗脑袋皱了皱眉头。   他静静的看着她,等她说话。   阿阮冲他一笑:“老板,你去救救敖曲吧。”   他点点头,转身飞向洞口,眨眼间就将昏厥过去了的敖曲提了出来,放在另一块岩石上。   阿阮见柳三千又要走,张口问道:“老板你去哪里?”   那身影顿了顿,声音沙哑道:“我去助寒月,你好好呆在这里。”   “哦……”阿阮有些郁闷的看着柳三千飞走,总觉得今天的老板有些古怪。   接近辰时,天已全亮,大约是雾障散了,阿阮觉得这林子通透了些。   她拢了拢狐裘,朝不远处看去,可以清楚看到有三道身影。一白一紫一黑,不时有法术的光从中迸出,白日里看来,也觉异常绚烂。   那黑衣的应该就是那放火的修罗。从战况来看,他明显已经处于下风,不但动作缓滞,肩膀似是已经受伤。   他大概也知再打下去并无转胜的机会,这便虚晃一招,反身就要遁逃。   三人皆用的是法术打斗,此时柳三千见他要逃,左手一翻,召出一把乌黑的剑,朝他刺去。   那修罗避的狼狈,见了那把剑,不由一愣,喃喃道:“寒啸……”   阿阮耳朵尖,听到那“寒啸”二字,猜测是剑名,不由朝那剑细细看去。   那是一把断了剑尖的剑。   她从未看过柳三千用剑,她以为这样一个懒散的人是断不会用剑的,何况是这种即使断了剑尖依然杀气很重的剑。   柳三千的一招一式异常凌厉,修罗躲闪不及,手臂、腰间均被剑气伤到,血迹缓缓晕开。   寒啸剑沾了鲜血,剑身黑得耀眼,嗡嗡的颤抖着。   修罗面带恨意,丝毫不敢松懈,见剑又送来,而另一面,寒月的法术也正要打来。   他咬咬牙关,勉强避去那法术,继而迎上了柳三千的寒啸。   “哧”的一声。只见一道血雾从随着剑锋扬起,血雾间又有一物抛起,坠下。   阿阮仔细一看,忽然惊愕不已。   一条断臂。   那修罗为了脱身,竟然不惜毁去自己一只手臂。   柳三千收起了寒啸,抿唇望着那逃远了的背影,寒意自他身上散出。   寒月朝他微微拱手:“多谢公子相助。”   柳三千看他一眼:“我虽助你对付修罗,却不赞同你用这海斗祸害人间,而且……”他微微一顿,聚起一道白光朝寒月打去。   寒月咳出一口血,捂着胸口皱眉望他。   柳三千背过身去,以只有他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淡淡说道:“你刚刚差点害了阿阮。”   又生事   阿阮见柳三千缓缓走来,白衣上又沾了几点血渍,连忙将身上的狐裘扒下来,想起身为他披上。   但她脚被那海斗水冻僵了,才将将站起来就要跌下去。   一只手及时的托住她的背,将她扶住。   她嘿嘿一笑,将狐裘递过去。   柳三千接过狐裘,却依旧将它裹在阿阮身上。   阿阮微微挣扎了下,却被他稍微用力的按住,执意将她裹得严实。只得妥协。   “老板……”她才发现,柳三千不笑的时候,那双桃花眼就毫无温度,会令看着的人生出几分怯意。   柳三千抬眼看她。   “老板,你别生气了啊。”她从狐裘里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柳三千轻轻捉住,蓦地又放开。   他道:“我们回去把。”   阿阮点点头,“你的事情办完了?”   他不答,反头对身后的寒月说:“这场雨,我命你在今日之内停去,你可记住了?”   寒月一顿,道:“雨可停,海斗我却是不交还。”   “随你。”   阿阮好奇地问:“你一狐狸要海斗做什么?”   寒月道:“三月前修罗前来攻打我狐族,他们原本不是我狐族的对手,怎奈那修罗火却很是厉害。我欲保护狐族,便将七万年修为化作坚固的护盾,暂且替狐族挡住了修罗的进攻,这便抽身四处寻找对付修罗火的法子。   “后我得知海斗加上我狐族的极寒元神便可熄灭修罗火,可惜无量海的海斗只有龙族才取得到,这便恰好利用了那火凤凰和敖曲,几番周折,终是拿到了这海斗。”   阿阮不满:“你既是取得海斗,又何必降雨害了人间百姓?还害死了那帝姬!”   寒月轻笑:“我与紫微星君万年前有些过节,这雨也是顺了火凤凰的意,为了气气那紫微星君罢了;至于帝姬,她本是天庭上仙,她死了不恰好是早日归仙?”   阿阮正要说话,却见一旁的敖曲幽幽醒来,一双眼里满是寂寥。   他微微朝寒月笑道:“你只是要利用我拿到海斗,才对我好的?”   不知怎地,阿阮觉得敖曲那一笑很是牵强,按理来说,那敖曲应该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但此时的他却异常安静,只有一双拳头,握得很紧。   寒月看也不看他一眼,冷笑道:“你以为呢?”   “好、好……”敖曲一连说了好几个“好”,他站起身来,眉目间迫出几分傲然,抬颚道:“我知了,你保重。”说完化作一条黑龙飞天离去。   寒月站在原地,碧眼中似是有悲,细看却又觉得全无情绪。   他朝柳三千与阿阮拱了拱手,道:“这雨即刻就会停,之后我也必遭到天谴,公子也无需忧心什么了。就此与二位道别,后会有期。”   “喂……”阿阮还想说什么,柳三千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淡淡道:“我们走吧。”   她反过头,冲他笑:“嗯,柳三千,我们回去。”   忘川河。   灰白的烟雾缭绕在死气沉沉的河面上。   一叶扁舟在雾间若隐若现。   渡船的鬼差将竹竿往岸上一定,回头恭敬道:“柳老板,到了。”   柳三千点点头,拍了拍缩在一边的阿阮,道:“阿阮,起来吧。”   那团绿影闻言,“嗖”的一下窜到了岸上。   速度之快硬是看愣了鬼差。   阿阮上了岸,远远的就看见一片阴气弥漫在茶馆上方。   倒是可以想象出一推女鬼面带春意,一脸期盼的围坐在茶馆边的画面。   “船家!”阿阮恶狠狠的回头瞪了一眼鬼差。又是这位鬼差将柳三千的行踪泄露出去!后者一缩,将竹竿一摆,迅速离开了。   “老板……”阿阮试探性的望了望柳三千。   柳三千淡淡一笑,“无妨,走吧。”   无妨?阿阮默默望天,老板说无妨那就无妨吧。   不出所料,当柳三千的身影出现在茶馆前方时,那大大小小的鬼魂就要往他二人的方位扑来。   阿阮一闭眼,恨不得立刻化作小木偶,倒在地上滚得远远地,以免被那些女鬼踩死。   老板,你要作何应付?阿阮投去一道绝望的目光。   无奈柳三千依旧神情淡淡,丝毫不将那些黑影放在眼里。   正当阿阮决心要化作小木偶的时候,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从重重鬼嚎中脱颖而出。   “柳——公——子——”然后一道灰色的身影拨开层层鬼影,扑到柳三千面前来。   “柳公子……”那灰影一抬头,露出一张圆脸,杏眼,一对梨涡若隐若现,长得万分讨喜。   阿阮打量了她一番,只觉这个小姑娘身上毫无阴气,并非鬼魂。   那小姑娘无视身后几百道愤怒的目光,脆生生的道:“柳公子,小的有事相求!”   柳三千看也不看她,只道:“你回去吧。”   “小的请不到柳公子,就死都不回去!”说罢盘腿坐在了柳三千面前,表情还颇为正经。   那边的女鬼异常愤怒,不满道:“哪里来的小鬼,居然敢这般造次?”   小姑娘皱了皱眉,两手飞快的结了个印,口中吐出一字:“散!”   大片仙气从她身上迸出,瞬间就吓跑了那群难缠的女鬼。   又是个神仙?   阿阮见她长得讨喜,便好奇问道:“你也是神仙么?”   那小姑娘朝她笑笑,道:“小的叫川儿,西漠仙君坐下的弟子。”   西漠仙君是何人?听上去倒是很威武。   阿阮有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柳三千看她一眼,道:“再不回去,便扣你工钱。”   “老板……”阿阮看看柳三千,又看看川儿,只好撅着嘴随柳三千进了茶馆。   那脆生生的声音继续从茶馆外传来:“若是请不到柳公子,小的我就坐死在这……坐死在这……死在这……在这……”   阿阮抖了抖肩膀,犹豫道:“老板,留那小姑娘在外面恐是不妥吧?”   柳三千斜她一眼:“她的岁数比你大上一倍。”   阿阮顿了顿,又到:“老板,留那老姑娘在外面恐是不妥吧?”   柳三千挑眉:“想扣工钱?嗯?”   后者只好乖乖闭了嘴。   老板为何这般排斥那川儿?不知怎的,阿阮直觉,但凡老板头疼或排斥的事,那它就一定会是一件有趣的事。   是夜,阿阮悄悄打开了茶馆的门,一抹阴森的月光打在地上,将那盘坐在地上的身影映照得更孤寂。   “川儿……”阿阮轻轻的唤了她一声。   那身影闻声一颤,缓缓回头,只差两行清泪了。   阿阮走过去扶起她,道:“老板睡下了,你跟我进来吧?”   那身影又一颤,泪光闪闪。   阿阮轻叹一声:“你不必感动,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那身子颤啊颤。   阿阮终于发觉了,奇道:“你抖什么?”   川儿咽了一口口水,“你老板,没睡。”   阿阮缓缓回头,只见柳三千抱着手倚在门口,一双眼睛满是寒意,声音更凉:“等着扣工钱吧。”   第二天的阿阮很是没精神。   川儿小心的跟在她身后,提醒道:“阿阮,那边的鬼差要一壶八宝茶。”   “哦……”   “阿阮姑娘,不就是扣一年工钱么,没什么大不了。”   阿阮手一抖,手里的茶杯就要掉下去。   川儿顺手接住,继续劝慰:“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况美人与江山不可兼得,你舍了其一,便是有了其一。”   阿阮面无表情的接过茶杯,将八宝茶放到鬼差面前,转身又去煮茶。   “阿阮……”川儿还想说话。   阿阮忽然狠狠地回头,瞪猪她,“说!你是不是那敖曲变成的?”   没想到川儿面色一变,一脸嫌恶道:“谁说我是那龙王家的倒霉孩子了?阿阮姑娘,做鬼不带这般攻击别人的!”   阿阮大笑,拍拍她的肩膀,问道:“你究竟找我家老板有什么事?”   川儿一声长叹:“此事说来话长……”   一听这话便是推脱的意思,阿阮耸肩,“不说便算了。”   川儿一把拉住她,一脸为难:“仙君交代了,除柳公子外不可向他人泄露此事。”   “如此听来似乎又是桩麻烦事了?”阿阮一脸“你没戏了”的表情。   川儿倒是毫不在意,“仙君倒是有了万全之策。”   自川儿住进茶馆以后,柳三千就甚少露面,偶尔出现也都是看也不看阿阮一眼。对此,阿阮很是不安,可惜那扣一年工钱的打击对她实在太大了,这便也不愿主动讨好柳三千。   真正发愁的人是川儿。   她在茶馆待了整整三天,居然连一句话也没能跟柳三千讲上。   “照此下去,仙君要责备我了。”   阿阮翻了一个白眼:“这句话你已经念叨一天了,换一句成不?”   川儿一脸哭相:“仙君要责罚我了,照此下去。”   阿阮眼睛都没抬,随口答道:“那你就别回去了,待在茶馆算了。”   川儿怒:“你怎地如此冷漠?”   “不如你付我一年工钱?”   “你我货币不通……”   苦思一夜的川儿抓破脑袋也想不出个好法子,只好看了看阿阮道:“如今我也只有实施那万全之策了。”   阿阮迷迷糊糊间翻了个身,随口接到:“什么万全之策?”   “阿阮,对不起了。”   说完,没等阿阮反应过来,三道浸了血水的符纸就朝她身上打去。   川儿望了望床上昏迷不醒的阿阮,长叹一声,将她收进袖间,推开窗户就跳了出去。   西沙城   似是一个漫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又被寒月那只狐狸捉走了。   过程什么的大约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老板生气的眉眼,还扬言要扣自己三百年的工钱。   她很是委屈,哭道:“分明是他人捉走了我,为何扣的是我的工钱?”   然后只闻柳三千一声叹息。   她伸手一摸眼角,没有泪水。   但胸口很憋屈很难受。   眼睛迷蒙中,一团影子凑近了自己。阿阮想也不想,一掌向那影子劈去,继而翻身坐起,咆哮:“死狐狸,你又捉我做什么?”   那团影子“啊”了一声,声音清脆又略带哭音,道“小的不是狐狸。”   阿阮定眼看去,面前的人,圆脸,杏眼,梨涡,捂着额头,甚是委屈的模样。   “川儿?”阿阮一愣,四下看看,发觉她身处的地方不是熟悉的茶馆了,而是一个车厢。   她向川儿投去询问的目光。   川儿揉了揉被她劈到的额头,一脸贼笑:“没错!我把你劫走了!”   阿阮斜眼看她,伸手狠狠地戳了她的脑袋一下,恶狠狠道:“就叫你这样,别人不把你劫走就是好事了!”   川儿一仰头,怒:“不信你看窗外!”   阿阮闻言,揭开一角帘子往外看去。   漫天的黄沙。   一望无际的沙漠。   昏蒙蒙的天,苍凉的日光,没有生命的迹象,飞鸟也不曾有一只。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鸟不拉屎的地方?   阿阮默默的放下帘子,淡淡的理了理身上皱起的衣服。   川儿见状,得意道:“我都说是将你劫了,你还偏不信。”   阿阮微微一笑,唤道:“川儿。”   “在!”那声音应得格外清脆活力,富有朝气。   阿阮的手毫不客气的掐了过去。“又劫我,你大爷的,戏本子看多了是吧?说!你是怎么劫我的!”   川儿死命挣扎,“我用仙君牌符纸,符纸一出,妖魔鬼怪去无踪……”   “你们仙君捉我来是个什么意思?”继续掐。   川儿喘了两口气,道:“仙君说‘要是请不到柳三千,就把他身边的小鬼掳来,不愁柳三千那厮不跟来!’”   “你们仙君倒是很了解在下么。”那略带倦懒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川儿一惊,连忙拨开厚厚的帘子,朝外看去。   可外面分明只有漫天黄沙,以及一只骆驼屁股。   川儿缩到阿阮旁边,大呼:“柳公子饶命……”   阿阮将身体探出去大半,一仰头就看到了车顶上半倚半坐的白衣男子。   茫茫沙漠中,那一抹白就似一勾玉般,让人望着叶生出些惬意来。   阿阮很是欢喜,朝他挥手喊道:“柳三千!”   柳三千斜她一眼,懒懒道:“看来以后得教你些厉害的法术了。”   阿阮显然未将那话听进去,只道:“老板,你快些下来!”   她话音刚落,柳三千右手一撑,轻轻落到了车厢前。   阿阮也拨开帘子爬了出去,坐到他身旁,一面讨好的望着他笑。   见柳三千不语,她又嘿嘿的笑着,朝他坐近了些。   “老板……”阿阮小心的戳了戳他的手臂。   后者依旧神情淡淡。   “老!板!”她长啸一声,一头撞进他的怀里,一面钻一面紧紧的环着他的腰,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抛了出去。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敢吃吃老板的豆腐。   可惜这平时极有用的一招,如今却也失效了。   阿阮蹭了几蹭,恨恨的掐了一把他的腰。嗯,不是石头做的。   她怒了,抬起头,做咆哮状:“柳三千!你怎么阴阳怪气的?!是我愿意被劫走的么?!你不安慰我就罢了,还扣我的工钱,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来她生气的时候,也会叫他的全名。   柳三千似笑非笑的望着面前狂躁的人儿,深知她平静之后,一会便会默默的后悔。   就是拿这只小鬼没办法啊。   他伸手,像往常安抚她一样,拍了拍她的头。   阿阮一顿,火气全无,深深吐出一口气,欣慰道,老板终于理她了。   可那口气还未完全舒出,她便被困进一个怀里。   那个怀抱,有她熟悉的温度和气息。   她憋着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不敢动了。   倦懒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并非是生气你,我却是在责难自己。”   阿阮一愣,也未等她将那话疏通清楚,柳三千已经松开了她。   她茫然,呆望着身边那神情懒懒兼若无其事的老板,生生觉得刚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正当她发愣时,自她身后发出一个偷笑声。   她回神,恶狠狠的回头,车厢帘子迅速被拉严实,脆生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什么鬼都没看到!”   阿阮一挑眉,“不好意思,我们就是鬼。”然后一把扯开帘子,就要去收拾川儿。   转身之时,大约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老板,我们是要回地府了么?”   柳三千摇头,“自是要会一会那西漠仙君。”   这便有热闹了!阿阮面上一喜。   “你似是很欢喜?”柳三千淡淡扫了她一眼。   后者立即作出一个哭相,道:“否!”   进了车厢就望见川儿的一脸贼笑。   阿阮想也不想,一巴掌朝她脑袋打去。   川儿偏头躲过,继续贼笑:“阿阮阿阮,你似是很欢喜嘛!”   阿阮皮笑肉不笑:“我自然欢喜,老板都来了,我能不欢喜么?”   川儿凑近她,惊讶:“你喜欢你们老板!”   “我跟你说”,阿阮微微一笑,一双手直接掐了过去,“没错,我喜欢老板在我身边,因为,老板来了,就等于万事无忧,就等于把你灭了你家仙君都不能替你报仇!”   川儿连连讨饶,无奈之下只好使出绝招,这便迅速从怀里一摸,大吼:“你不要逼我!看我仙君牌符纸!”   阿阮斜她一眼,收了手,坐到了一旁。   川儿见她不再掐她了,又凑过去,换上一副八卦嘴脸:“阿阮,你可真的喜欢你们老板?”   阿阮瞅了瞅她手里的符纸,没好气道:“自然喜欢!”   “那可想嫁与他?”那双眼异常放光。   阿阮随口道:“不嫁他。”   川儿不解,“为什么,你不是说喜欢他么?”   她一歪头,想了想,道:“那不是非嫁不可的喜欢。我喜欢他,是感激他收留我,包吃包住有工钱。”   “就这样?”   “嗯,而且,配得上老板的人定不是寻常的人。”   川儿托着下巴, “那是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你家老板?”   阿阮道:“得是天上第一美的仙女,风华绝代,身姿绝妙,温柔贤惠,知他懂他……”   “……”   那骆驼本是川儿变出的赶路工具,因她修为不高,法术不精,变个骆驼也算是极限了。   后来,因柳三千嫌骆驼走得慢,于是随意变出一只了大鸟。三人便乘鸟而去,半个时辰后总算是到了西漠仙君统管的西沙城。   若以人间的说法来说,西沙城就似沙漠中的一片绿洲,不过这绿洲上住的都是些仙人罢了。   由川儿带路,三人一并去见西漠仙君。   西漠仙君的居处位于西沙城的最南边。   此处有山有水,有宅有街,俨然如一个小国。由于这里是一方仙地,景色与人间相比,更甚。   阿阮一路走着,四下张望,只见这里一尘不染,虽看似繁华,却繁华的异常孤寂。   仙人来来往往,皆赤着脚,着灰衣,表情不喜不怒,与阿阮、柳三千这两只鬼擦身而过,他们也绝不会多看一眼。   最为奇怪的是,川儿自从进了西沙城后,就未曾说过一句话,看她表情,也是那般不喜不怒的。   仿佛一具空壳。   阿阮走了一段路后,只觉得心里发凉。   她轻轻扯了扯柳三千的袖子,后者朝她一笑,握住了她的手。   此时也容不得她别扭了,阿阮朝他靠近些,小声道:“这个地方有些古怪,川儿她……”   柳三千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拉着她继续走。   大约走了小半会,三人来到一片竹林前。   而一将二人带到竹林后,川儿便面无表情的离开了,看也未曾看那二人一眼。   阿阮望着川儿离开的背影,表情也有些凝重。   这片竹林也甚是古怪。   到底哪里怪,阿阮却说不出来。   “老板……”   柳三千捏了捏她的手,意识她安心,然后携她进了竹林。   荒凉的阳光从竹林间的缝隙中溢下,竹影斑驳。   小片空地上赫然立着一座竹屋。   似是感应到了二人的到来,竹屋的门轻轻打开,走出一名黑衣少年,有些纤弱,模样很是秀气。   阿阮面上一僵,很是惊愕的模样。连柳三千也有些意外。   那人竟然是,敖曲!   敖曲看到门外的两人,显然也有些惊讶。   阿阮最先问道:“敖曲,你怎么会在这里?”   敖曲一皱眉,想了想,委屈道:“人家似是被劫来的,但是之前的事却有些记不起。”   三人一阵沉默。   柳三千往前走了两步,用手沾了沾泥地,抬头问道:“你可见过西漠仙君?”   敖曲一脸茫然,又皱眉想了许久,道:“不曾见过,我醒来便在那竹屋里了,且里面并无他人。”   柳三千点点头,进了竹屋。   阿阮看了看敖曲,也跟着进去了。   那是一间简陋的屋子,一眼便能望清里面的布局,不过一张卧榻,一张案几。   阿阮忽一拍手,道:“我终于知道这个竹林为什么古怪了!因为这个竹林里有风有溪,却没有风吹竹枝、溪水流动以及鸟鸣的声音!”   仙君逝   西沙城本就是一座法术幻化出来的城。而幻化此城的人,正是西漠仙君。   传说西漠仙君原本是天庭的一名散仙,只因将污了瑶池水,便被罚到凡间,历万年风沙吹打之苦。   万年之后,西漠仙君修为精进,历劫为上仙,本可返回天庭,他却不愿。于是独自在受罚之地幻出一座城来,取名西沙,之后广收弟子,便有了如今的西沙城。   柳三千颔首,“不仅少了声音,这里的事物也在消融。”说罢,手指朝墙壁一抹,那被抹的地方便缺出一个印子来,细碎的光粉随着他的指尖散在空气里,消失。   这是何为?阿阮一愣,望了望脚下,后退小步,果然,那被踩过的地方也化作光粉,消失了。   柳三千捉起一把光粉,细细看了,道:“若没猜错,西漠仙君只怕已经,灰飞烟灭了。”   神仙不同于鬼魂,鬼魂若死,为是魂飞魄散,再无来世;神仙若逝,则依旧轮回。   灰飞烟灭的结果于神仙来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便是他自愿这般,二则是被他人击碎元神,打散魂魄。   此城因西漠仙君以法术而幻,若他逝去或灰飞烟灭,这里的一切,自然就会慢慢散去,不复存在。   阿阮默了片刻,只道:“老板,你为何断定西漠仙君已灰飞烟灭?或许他不过是步了轮回。”   柳三千道:“几日前,川儿到我茶馆之日,我便算到西漠仙君的命格星已落,便托墨迟他们留住西漠仙君的魂魄。可之后墨迟与玉琛将五界魂魄查尽,却寻不到西漠仙君的游魂。此事甚是蹊跷,我本想携你同去查个究竟,却见川儿将你掳走。知她不会伤你,我便又亲自去查了五界游魂,无果,这才追上你们,到了西沙城。”   阿阮一顿,心中起的第一个反应竟是:原来老板之前不理我,是因为忙于找西漠仙君的事。但这个喜悦瞬间就被疑问所替代:“那老板现在却肯定西漠仙君已经灰飞烟灭?”   柳三千点头,“这些灵力化作的光粉里混着他的元神碎片。”   会是谁害死了西漠仙君?   阿阮心中一个激灵,脱口而出:“敖曲?!”   “在!”从门外伸出一个脑袋。   阿阮走过去,一把揪住敖曲的衣领,使劲摇晃:“说!是不是你将西漠仙君打得灰飞烟灭了?!”   敖曲被摇得一愣,喃喃道:“若是人家有这样的修为,父王该乐疯了吧……”   阿阮赞同的点点头,拍拍敖曲的肩,“你当我没问。”   敖曲嘴一抿,眼泪汪汪:“这比怀疑人家是杀人凶手,更伤人!”   “少年郎,莫要沮丧,再去练个万把年,你父王也会欣慰的。”   “呜……”那黑衣少年哭泣着跑开了。   柳三千默默的扫了一眼异常得意的阿阮,嘴角微微抽搐。   阿阮指着敖曲的背影,道:“他顿悟了,欢喜的奔走了。”   柳三千大笑,“不错,阿阮感化人的能力堪称五界之首。”   “……”   落日火红,火焰般灼烧了云,绚烂亦悲壮。   西沙城正在消失。那些精致的宅屋楼台,花草水榭,如同沙般,慢慢飞散,光粉随风而逝。   如同一场海市蜃楼,在渐渐淡去。   阿阮闷闷尾在川儿身后。   由于西沙城已经要消失了,但凡呆在城里的人,都会有危险。   可是城里的仙人都像中了什么法术般,毫无神智,行尸走肉。不说话,面无表情,漫无目的的一直走。   就连柳三千夜解不开他们所中的术。   阿阮抬头望了一眼远处,南边小半的城已经散去了,露出被夕阳映红的大漠。   柳三千与敖曲将南边的仙人驱往北边,一边做结界,一边后退。   但这毕竟只能将这座城维持小半会,但若不在西沙城完全消失前离去,那么他们都将随城消失。   “川儿……”阿阮皱眉,又试着唤了唤无神智的川儿,但她依旧没有反应。   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   阿阮跟着川儿走到一处庭院里,那庭院中种着满满一架花,此时正是花开最盛时。   花为白色,碗口大小,花瓣重叠又有异香,是阿阮也不曾见过。   川儿慢慢走去,僵硬的采起一朵,凑到鼻尖前,似是在闻。   阿阮万分不解,却见她下一刻,是将那花戴到发髻间。   就在阿阮百思不得其解时,川儿缓缓的转过脸来,暗红的眼,黑色的唇,出现在那张讨喜的圆脸上,显得无比怪异。   “我好看么?”她的唇一张一合,右手忽然化作一条黑色的藤蔓,迅速朝阿阮打去。   修罗!阿阮一惊,连忙后退好几步,但那修罗修为高出她许多,招式又凌厉万分,根本无法避开。   眼看那条藤蔓就要打中她,她暗骂一句,死死的闭上眼睛。   却没有想象中的痛楚。   她微微张开一缝眼睛,有人截住了那段藤蔓。当看到那个背对她而立的人时,她只觉得竟异常安心。   阿阮轻道:“老板小心。”   柳三千点头,左手一弹,那藤蔓就碎成了几段。   修罗捂着的手臂闷哼一声,恨恨的看着柳三千,声音妩媚:“这具身体的主人是无辜的,倘若你要置我于死地,我便击毁这身体。”   柳三千淡淡一笑,眼底却甚冷:“你以为如此便能逃脱?”   “你大可试试。”修罗露出一个妖艳的笑来,转身便要逃走。   柳三千抿着唇,缓缓拈了个诀,一道白光狠狠朝修罗打去。   阿阮心一震,那一道法术要是打到了修罗,那么,川儿……   修罗被打中后,从空中重重坠到地上,一口鲜血从她喉中喷出。她惊愕的回头,显是不相信柳三千居然会出手。   片刻之后,修罗冷笑道:“没想到,你心怀悲悯,却也会忍心看着无辜的人死去。”说完竟狠狠地朝自己的胸口打去。   “川儿!”阿阮惊叫一声,却见一道乌黑的剑气朝修罗打去,一声闷哼后,川儿的身体里跌出一名身着黑衣的艳丽女子,正是那修罗的真身。   再看柳三千,只见他眉目间尽是寒意,手里提着那把寒啸,白衣猎猎,万分威严。   修罗动弹不得,只得恨恨的盯着柳三千,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要杀便杀。”面前的人令修罗有些恐惧。   “我说过,谁也不许伤她。”他一字一顿的说着,手里的剑慢慢扬起。   他要杀修罗!他身上的戾气,是如此令人陌生。阿阮连忙站起来,朝他跑去:“老板!柳三千!”   夕阳已落尽,一轮满月孤寂的挂在天边。   天上忽然现出一道口子,几缕金光缓缓溢出,金光中一名女子轻盈的落下,衣带飘飘,风华绝代,身姿绝妙。   那女子是何人?阿阮一边跑一边抬头去看。   就在她离柳三千还有十多步距离的时候,那名女子踏云而来,竟最先落到了柳三千身边。   阿阮脚步一顿,觉得一股仙气环绕在柳三千周围,足足有几十丈。她白着脸捂住胸口,再也近不得半步。   那女子着一袭白轻纱,裙裾迤逦,步摇轻颤,脸如玉琢一般。却见她拂动的袖间露出一段柔荑,轻轻截住了柳三千的剑,朱唇轻启:“公子。”   片刻间,柳三千的戾气便烟消云散,眉目间倦意顿生,他将剑一收,向那女子微微点头,道:“扶摇仙子。”   他们相识,都着白衣,都长得如此好看。阿阮跪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边赞叹,却一边觉得心中微微失落。   她想,大约是千年来,只有她一个人陪在老板身边,已成习惯,而今站在他身边的是与他相衬的人儿,这便有些羡慕罢了。   柳三千看了一眼十步外低着头,表情或疑惑或释然,淡淡与扶摇说:“仙子,还请收去仙气。”   扶摇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公子,三千年未见,你当真与我生疏了许多。”说罢长袖一摆,散去了仙气。   阿阮再无压迫感,长长舒出一口气。   她看向柳三千,却发觉柳三千也在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般,再细看,老板还是老板,桃花眼,含笑。   她慢慢起身,身后莽撞跑来一人,喊道:“人家抵不住了,这城要散了!”   回头看去,正是敖曲那厮。   敖曲跑到阿阮身边,戳了戳她的手臂,惊异道:“阿阮,那边的女子是谁?怎生得这般美?嗯,比你好看千倍!”   阿阮凉凉的扫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那可比你的寒月好看百倍?”   敖曲全身一震,嘴角有些颤抖,双眼含泪,缓缓伸出一指,指着阿阮,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阿阮毫不在意,朝他挑挑眉。   忽闻扶摇微微惊愕,道:“那修罗不见了。”两人顺着那声音望过去,也是一愣,地上果真不见了修罗,只有川儿躺在那边。   阿阮跑过去,将川儿轻轻扶起,靠在她身上,一探她的神识,略宽了心。好在老板是有分寸的,川儿的伤虽重,却是没死,神智似也回来了。   柳三千望了望已经散了大半的西沙城,眉头微皱,朝扶摇道:“这城中的仙人似是被法术所控,皆失了神智,不知仙子可有法?”   扶摇一笑,还未开口,却闻远处便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柳老板勿忧!”   只见慢慢黄沙中走来两人,一黑一白,黑衣面无表情,白衣笑得温和。   阿阮一见那黑衣,表情一僵,倒是墨迟先与她打了招呼:“阿阮姑娘。”   “墨大哥好啊,好几日不见,您越发俊俏了……”阿阮扯了扯嘴角。   玉琛大笑,道:“那我可也俊俏了几分?”   阿阮朝他一笑:“玉大哥是越发貌美了。”   互相打趣一番,玉琛朝扶摇行了一礼,恭敬道:“仙子吩咐的事,我二人皆已办成。”   扶摇也朝他福了福,“有劳二位。”   然后一看柳三千,笑:“公子,这城里的仙人皆无碍了,黑白无常已将他们说散。”而后朝其他人道:“此地不容久留,各位一起离开吧。”   遗沙眼   一行人出了西沙城,除敖曲要回龙宫外,其余全辗转到忘川茶馆。   此时川儿已经醒了,六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上。也没等阿阮坐热凳子,墨迟便道:“阿阮,你去煮壶茶来吧。”   她很是不情愿,却也不敢回绝墨迟,只得闷闷的起身。   她深知墨迟那厮也不懂品什么茶,就从木柜里随意取出一盒,一言不发的坐在一边,等着水开。   窗外一树桃花开得甚好,一两枝探进来,就着和煦阳光,倒是有几分春意了。   水一沸腾,阿阮便揭开壶盖,熟练取出一团茶叶,放进去,片刻后又倒出之前的茶水,加一道新水。   一时间茶香四溢。   将将煮好不到须臾,川儿便一脸愤愤的进来了,抓起一杯茶就一饮而尽。   阿阮正想提醒她烫,却见她脸已经皱作了一团,“这茶苦的厉害了!”   “这是苦丁。”阿阮瞥了她一眼。   川儿将茶杯狠狠地一摆,怒:“那扶摇仙子真不是什么好人!”   阿阮一听,问:“为何这样说?”手里不闲,将捡了几个枣子枸杞放进壶里。   “她诋毁我家仙君!她说她此次下凡并非是来救西沙城的,而是来捉拿我家仙君的!她说万年前,我家仙君不知从何得到一枚宝物,唤作沙眼,此物可摄人神智,比摄魂术更加厉害。她说我家仙君因为受罚,对天庭怀恨,便想用那沙眼控制我们西沙城的仙人,来对付天帝!”川儿一张脸气的通红。   阿阮一愣,“那你是如何说的?”   川儿道:“我就问,倘若我家仙君的宝物是万年前得到的,你为何此时才来捉拿他?她道我家仙君是近期才催动沙眼的,天庭有了感应这才派她下凡查探。”说完眼一红,“我家仙君都灰飞烟灭了,却还落得如此名声。”   阿阮拍拍她:“城里的仙人那日是像被控制一般,但修罗也曾出现过,是那修罗用了沙眼也是可能的。”   川儿一抹眼泪,“她说了沙眼就是我家仙君的,因为仙君在沙漠里待了万年,寻到个宝贝也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阿阮将煮好的甜茶放到她面前,道:“我有个问题存在心里许久了,便是,你家仙君为何要你来请我家老板?且去到了,他便……”   川儿一愣,皱眉,“我却是不知。”   阿阮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莫要想了。你家仙君已经不在了,无论他是否谋反,她当着你的面说这些话,便是有些不近人情,你在这坐着,我替你寻个说法去。”   屋里一眼望去,有四人,三人白衣,一人黑衣。   为何这么多人穿白衣?她微微一扫那三人,却还是觉得,老板穿白衣最合适,最好看。   她将茶放到四人面前,玉琛最先捞起一杯,冲阿阮笑:“之后还要去人间拒鬼魂,喝此茶最为合适不过了。”   她正要打趣,墨迟也捞起一杯,“这么好?我且尝尝。”继而牛饮,皱眉:“好生苦,难吃。”   玉琛在一边大笑。   却见一只纤纤玉手也端起一杯茶来,那姿态颇为美妙,赏心悦目。   扶摇小啜一口,侧头莞尔:“柳公子的好茶倒是不少。”   柳三千懒懒的靠在椅子上,听到她说的话,也一笑:“也倒多亏寻了个会煮茶的小鬼,不至于埋没了好茶。”   阿阮一听这话,心里格外舒服,捉起一杯茶递给老板:“老板,喝茶。”   柳三千接过,转了转茶杯,看她一眼,“坐下吧,站着做什么。”   她一笑,应了声,坐在了他旁边。   扶摇轻轻一笑,“倒是个机灵的孩子。”   阿阮也朝她一笑,“仙子也与我想象中的仙女一模一样。”   扶摇奇道:“你心中的仙女是什么样?”   阿阮偏头一想,道:“风华绝代,宛如雪玉,容貌甚美。”趁对方心中喜悦,又道:“心如冰雪,无情无欲,不近人情。”   柳三千弯了弯嘴角,轻呵:“胡说什么!”又朝面容有些僵硬的扶摇抱歉一笑:“仙子莫要与她计较,这小鬼平日里任性惯了。”   扶摇垂头掩去一丝尴尬,抬头时又笑意浅浅:“这小鬼很是有趣。”   阿阮一撅嘴,“我却没有说错,仙子定是许久没有感受过长辈的爱护了,否则又怎会在川儿面前将西漠仙君说成那般?难道不知晓这般做会令他人难过?”   扶摇微作惊愕,显然不知道她会讲出这番话来,一时觉得有些拘窘,面色不好,道:“如此,是我不对,令那川儿姑娘伤心了,等下次见到她,定同她道个歉。柳公子,我有些乏了,想先回房歇息了。”   柳三千起身道:“仙子走好,这无礼的小鬼,我定会训斥她。”   扶摇勉强一笑:“公子不必如此,这孩子说的半点没错,无需责罚她。”   黑白无常也起身:“仙子走好。”   待扶摇走后,柳三千回过头,轻咳一声:“阿阮……”   阿阮抬头看他一眼,“工钱您随意扣,训您随意斥。”   玉琛“嗤”的一笑:“你倒是理直气壮,你可知,若是得罪了这位仙子,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见阿阮一脸茫然,他又到:“这位仙子乃是天上第一美的仙女,原是看守瑶池的小仙,后被西王母收做义女,这便有些高高在上惯了,但凡得罪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这在天庭也不算什么秘事。你刚刚说的那番话,本是没什么错,可在她听来,便是驳了她面子。”   阿阮一愣,“所以,我这就得罪她了?”   玉琛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无妨,你有你老板在,她不敢动你。”   阿阮更茫然了,呆呆望着椅子上懒懒窝着的柳三千,喃喃自语:“一只鬼的面子也如此大?”   玉琛笑得趴着桌子上,一边笑一边摇头。   阿阮一把揪起他,“玉大哥,你倒是说清楚啊。”   那边沉默许久的墨迟忽的出声:“她是喜欢你家老板。”   柳三千终是听不下去了,道:“二位不是还有公务在身么,恰好小店要关门了。”   玉琛边笑边起身,用招魂幡戳了戳墨迟:“走吧走吧,柳老板恼羞成怒,赶人了。”   柳三千微微一笑:“在下还想再恼羞成怒点,不如跟阎王告告状什么的如何?”   却见刚刚还近在咫尺的二人瞬间就飘出了老远。   阿阮还在一边纠结,天上第一美的仙女,风华绝代,身姿绝妙,温柔贤惠,外加身份高贵,难道她注定是自己的老板娘?   她脑海中现出一个情景:两只白衣貌美的男女坐在一起,整日搂搂抱抱调调请,白衣女撒娇许久,恶狠狠的唤道,阿阮,我的茶水呢?然后又过了两年,一堆白衣小孩子围在两只白衣男女身边,一家子热热闹闹,她站在一旁,端着茶水,一脸羡慕。   她想得正欢畅,表情极其丰富,柳三千看她一眼,食指曲起,朝她脑门敲去,淡道:“你若再乱想,我便将你那些戏本子都烧去了。”   阿阮嘿嘿一笑,“老板,你可喜欢那扶摇仙子?你若是喜欢又不好开口,小的我有意做那塔桥的玩意。”   柳三千又想敲她,手抬起,又放下,只道:“我对扶摇仙子无意,你切记不可乱说话,给仙子造成困扰。”   她准备打趣一番,却刚好瞥见楼上的一抹白色衣袂匆匆闪去,于是长叹一声,严肃的朝柳三千一拱手:“小的若有性命之忧,还请老板保我不死!”   换的对方无奈一笑。   回到煮茶的屋子,川儿不安的握着一杯茶,见阿阮面色不好,小心的问:“你被你老板骂了?”然后一脸歉意,“都是我……”   阿阮“嗤”的一下笑出声来,然后朝她的肩膀狠狠一拍,“你放心,我将那扶摇仙子气的回屋了!只是……”   川儿缩了缩肩膀,“只是什么?”   “只是,你从此便有了性命之忧……”   川儿脸一僵:“为何?”   阿阮捏了捏她的脸:“无妨无妨,以后我们时时刻刻都尾在老板身边,看那扶摇如何下手!”   自那扶摇在茶馆住下后,茶馆就愈发热闹了。   到茶馆的不在清一色是女鬼,多了一半男鬼以及鬼差,全是冲着扶摇去的。   那些男鬼逢鬼便说:“黄泉路尽头的茶馆里的妖孽老板请了一位仙女来做客。”   一传十十传百,那话就成了:“黄泉路尽头的茶馆里的妖孽老板取了一位貌美的仙女。”   一时间地府的女鬼纷纷心碎,不甘心的前去一看,见扶摇长得实在好看,这便掩面离去。   阿阮擦着桌子,旁边坐着托着下巴的川儿,一只男鬼缓缓靠近,阿阮抬头一看,苍白的脸,蓬乱的发,还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白袍子。   阿阮侧身一让,冲她一笑:“客官要喝什么茶?小店有上等龙井,新白毛茶,十里香,竹叶青……”   男鬼抹了一把惨白的脸,笑:“我是来看……”   阿阮抚掌,恍然大悟,“扶摇仙子不在,出去了,你今日来是看不到了。”   男鬼摇了摇头:“我是来看……”   阿阮后退两步,叹气:“少年郎,纵然你好这一口,我却要说,老板也不在,去人间取货了。”   男鬼一急,从皱巴巴的袍子里取出一大堆冥币,一拍桌子,道:“我是来看你的!阿阮姑娘!我注意你许久了,如今你老板也有了貌美仙妻,你何不辞了这活,与我在一起?!”   阿阮一愣,川儿在一边拍桌子大笑,将那男鬼拉近些,小声道:“少年郎,你没戏了,那位黑心老板不仅取了仙妻,还要那阿阮做小妾!”   男鬼一听很是震撼,抬头看了看阿阮,颤抖的问:“你也甘愿?”   阿阮以为他是问自己老板都娶妻了,自己还甘愿做小工,愣了愣,这便答:“自然甘愿……”   男鬼心伤万分,川儿一指外面,小声道:“黑心老板回来了……”   “嗖”的一下,男鬼愤愤的离开了。   柳三千一进门,阿阮便接过那袋货物,熟练的摸出一盒桂花糕,嘿嘿一笑,“老板你要喝酒还是茶?”   柳三千摆摆手,桃花眼微眯,问道:“你刚刚是不是将店里的客人吓走了?为何那鬼要狠狠瞪我一眼?”   阿阮甚是无辜,川儿接话道:“那男鬼是上门提亲的,看一大堆冥币!阿阮不答应,他便气极而走了。”   后者拿眼神与川儿交流:我何时回绝别人了?   川儿还她一个眼神:你不想回绝?   桃花眼笑意更浓,“阿阮近日桃花旺盛呢。”   阿阮朝柳三千一拱手:“桃花怎及得上老板,一年四季常开不败。”说完便与川儿一溜烟跑没了,留柳三千在原处似笑非笑。   神器迷   春日融融,桃花开得甚好,粉雾掩映着那座古雅的茶楼,加之茶香四溢,令人惬意舒畅。   阿阮替柳三千将椅子搬到桃树下,又放了一张小案几,上面自然摆着好酒一壶。   柳三千捉着一只酒杯,斜靠在椅子上。暖和的日光从枝叶的缝隙中渗下,落在他的衣袍上,斑驳一片;几瓣桃花偶尔落下,缠到他发间或酒杯里,他也不拂去,仰头一饮而尽。   人面桃花。   那藏在不远处的好些女鬼都看得痴了。   却是没有人前去打扰他,生怕毁去了那极美的画面。   微风一过,遍地桃花。   远处似有一女子踏云而来,只见她衣袖飘飘,颇有风姿。   女鬼们或恨或叹,心道:柳老板的仙妻回来了!顷刻间那些女鬼便散的干净。   扶摇落了地,一双素白的鞋踏过桃花,走向那树下的饮酒的慵懒之人。   “公子……”朱唇轻启,声如珠落。   柳三千半眯着眼,稍稍坐正写,朝她懒懒道:“仙子回来了?”   扶摇微微一笑,“公子可知我此次前去,天帝要我转告你何事?”末了,望见他发间的桃花,正要伸手拈去。   阿阮与川儿趴在窗台上,从缝隙中观着外面,见扶摇朝柳三千伸去手,川儿一拍大腿,怒:“她竟敢调戏你家老板!”说完愤愤的瞪了一眼一脸兴奋的阿阮,扼腕:“你这厮颇不争气,竟然不去救你老板!”   “救他做什么?他又不抗拒,这般好戏你就莫要去搅局了。”阿阮直溜溜的盯着扶摇的一举一动,恨不得看到的是她一伸手就撕去老板的衣服。   正说完,却见柳三千微微偏头,不着痕迹的避去那只手,朝二人所在的方位瞥了一眼,起身,“仙子,不如进屋说话?”   茶馆里的两人皆是一顿,惋惜如阿阮,拍手如川儿。   扶摇略有尴尬,收回那手,垂目,“也好,便进屋再与公子详说。”   二人进屋前,阿阮便备好了茶水,以免老板又找借口将她支开,白白错过好戏。   扶摇有些不自然,看了一眼身旁那两双发亮的眼睛,迟疑道:“公子,这……”   川儿道:“仙子您不必顾虑,您就当我们是空气!”   空气?扶摇又反头看了一眼,只觉那两双眼睛比夜灯还晃眼,只好抿唇不语。   阿阮见她不说话了,摆出一个讨好的笑:“仙子您就说吧,我们只是想听个热闹,绝对不插嘴,哪怕您说出您想要推倒老板,我们都不会惊奇!”   这话一出,扶摇非但没开口,且脸微微有了些泛青。   柳三千轻咳一声,道:“阿阮莫要胡闹,与川儿去外面玩去。”   两人齐齐摇头,“不!我们要听热闹!”   柳三千弯了弯桃花眼,笑吟吟的望着阿阮。   阿阮咽了一口口水,拉起川儿就往外面跑。   川儿边跑边叫:“为什么要走啊啊啊啊啊啊……”   “笨 ,没看到老板要发绝招了?!”   待那两个身影彻底消失于视线中,柳三千才反过头,神情淡淡:“仙子要与在下说什么事?”   扶摇寂寥一笑,“公子,你我当真非得如此相处?”   柳三千拿起一只茶杯,细细品玩,淡淡道:“那在下应该如何与仙子相处?”   扶摇垂目掩去一丝黯然,抬头笑:“公子还是同从前一样,半分也没有变。”   “仙子到底要与在下说什么事?”他将茶杯放下,直视扶摇,眼中不带半分温热。   扶摇一愣,眼中蒙上一层水气,我见犹怜,轻道:“扶摇逢天帝之命前来查探沙眼一事,岂料西漠仙君已灰飞烟灭,沙眼也遗失。昨日向天帝回禀此事时,天帝甚觉蹊跷,就召来好些上神,查尽天书,发现一件要事。”   柳三千微微皱眉,沉思片刻,道:“仙子请继续说。”   扶摇又道:“天书记载了七大神器,除最后一样离珠已经消失外,其余的海斗、沙眼、血指、洛瓶、哭灯、龙心皆散落各处。奇的不是这些神器,而是这些神器一旦聚集,就会产生逆天的力量。”   柳三千瞳孔微缩,喃喃道:“逆天,逆天,何人要逆天?”   扶摇见他表情那般,知道他心中对此事已有个大概,便道:“公子猜的没错,那沙眼定是已经落到了修罗手里,逆天的人,无疑是修罗一族。”   柳三千似是有些疑惑,但终究未说出来,只道:“天帝有何指示?”   扶摇微微垂下头,“天帝令公子找齐除离珠外的六大神器,还命扶摇协助公子。”   阿阮与川儿玩了一圈回来时,却听见茶馆内传来几声啜泣,两人的第一反应是,不要进去!   顺手戳了戳一旁在偷听的女鬼,等那女鬼悠悠反过头,阿阮问道:“你可知茶馆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女鬼一见她是茶馆里的小工,颇为欣喜,拉住她道:“若我告诉你了,你可否替我向柳老板传句话?”   阿阮挑挑眉,“好。”   女鬼道:“我跟你说,柳老板要休了那位仙女!仙女不答应,便哭哭泣泣想要挽回什么,可以柳老板是铁了心不要她了,现在他二人应该正在协商财产问题。”   阿阮默了片刻,鉴定出这位女鬼姑娘压根没听到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女鬼见她转身要走,连忙拉住她:“阿阮姑娘,你不是要替我带话么?”   阿阮朝她一笑,“姑娘,我只是觉得你有些耳背罢了。”   女鬼见骗不了她,悻悻道:“你当我容易啊,刚刚那里仙气好大,我要是再靠近些早就化成渣渣了!”   阿阮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辛苦了。”   二人才走到茶馆门口,就见扶摇仙子激动的站起来,略带哭音道:“公子,扶摇不在意什么名声,你难道连天帝的旨意都要抗拒么?”   天帝!门外的二人齐齐顿住脚步,茫然的相互看了一眼。   柳三千已经看到二人,抬眼一扫扶摇,冷冷道:“此事我意已决,仙子不必再多说。”   扶摇一抹眼泪,微微一笑:“公子口口声声说寻神器一事只需你一人就可,扶摇却是心知肚明,你说着是独自去,但最后也一定会带上那小鬼的!”   语毕,掩着唇,含泪便跑出茶馆。   经过那二人身边时,还狠狠地瞪了阿阮一眼。   阿阮指着那飞天而去的身影,朝川儿问道:“她为何瞪我?”   川儿不答,自顾拍着手,喜的嘴都合不上,“她终于走了!哈哈哈哈,大约是不会再回来了!”   阿阮一掌朝她脑袋打去,恶狠狠道:“你高兴个屁啊!”末了,一愣,“莫不是你喜欢我家老板,见情敌走了便欣喜万分?”   川儿捂着脑袋,一脸惊恐,“阿阮,你千万不要乱说话,你家老板好看是好看,可万万不是我喜欢的那款!”   “那你为何这般讨厌扶摇仙子?”   川儿垂着头,用脚尖划着地面。   不说?阿阮又一掌打过去,“快说,不然我便告诉地府的女鬼,你喜欢我老板!”   川儿反头看了看那一大片藏起来的女鬼,咽了口口水,拉过阿阮道:“你可知道我家仙君是如何被罚的?”   阿阮点头,“老板提过,是因为弄污了瑶池水。”   川儿一横眉,“狗.屁,分明就是那扶摇陷害的!扶摇原本是看守瑶池水的小仙,我家仙君喜欢她,便日日前去讨好她。可她自恃清高,看不上我家仙君,这也罢了,可她见赶不走我家仙君,便使出一计,诬陷我家仙君污染了瑶池水,这才被罚到了人间,受尽苦难。谁知如今仙君已经不在了,她还说仙君想谋反,这般诋毁,我万分也听不下去!”   阿阮替她顺了顺毛,奇道:“这些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川儿一叹,“仙君喝醉酒时便喜欢念叨此事,每每提及扶摇,都会哭得死去活来,只说不怨她,既然看不到她便将她存在心里,这些事,西沙城的仙都是知道的。”   阿阮听后,也一叹,只好拍拍她道:“你们仙君倒也痴情。”   二人一进茶馆便看到那靠在椅子上,面色不好的柳三千。   川儿识趣的走开了,只剩阿阮站在原地,硬着头皮喊了一句:“老板。”不知道老板生气的时候会不会用扣自己工钱的这种方法来出气。   柳三千见她那般小心谨慎的样子,面色缓和了些,弯了弯嘴角招她过去。   阿阮只好乖乖走过去,立在一边。   柳三千道:“阿阮,这千年来,我待你可好?”   阿阮一顿,木木的说了个“好”。   “可有些怨我?”   她一愣,觉得有些莫名,抬头看了看柳三千的表情,道:“不怨啊。”   “实话。”   她微微一想,脱口道:“要是不扣工钱就一点也不怨老板了。”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个大耳刮子。   柳三千嘴角更弯,“那若是将那些扣了的工钱补还你,你可就一点也不怨我了?”   她本想说“我原本就不怨你”,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对!一共是六万四千一百八十九冥币!”这句话一出,她的心拔凉拔凉的,惊恐的缩到一边画圈圈,心想这句话一定是念久了,才这般滑溜的说了出来。   “若我多付你三千年的工钱,你可愿留在我身边三千年?”   楼花空   若我多付你三千年的工钱,你可愿留在我身边三千年?   阿阮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老板三千年后就要辞退自己!   于是她一拍胸脯,道:“老板,莫说是三千年,便是生生世世,我也愿留在你身边!”只要您包吃包住不扣工钱。   “生生世世……”柳三千微微一笑,“阿阮若是遇到了心仪的人呢?”   她歪头一想,转了转眼珠,道:“那我和我夫君便生生世世留在你身边。”   他好笑的摇了摇头,似叹息似自嘲,末了,从袖间摸出一叠冥票,递与阿阮,“先付你三千年的工钱,之前扣去的也在里面了。”   阿阮颤巍巍的接过,颤巍巍的沾了点口水,再颤巍巍的数了起来。   面值一百万的冥票,足足有四十张。   她揉了揉眼睛,又数了一遍。   整整四千万。   “老板……用假币是不对的行为!”她有些激动,但转念一想,四千万冥币都足够买下阎王殿了,为何老板还继续开着这间小茶馆?   “……”   “这些钱不会是真的吧!?”   “……”   “老板,你这样搞得我很不安!”   柳三千“嗤”的一笑,“你也不必觉得不安,说不定这三千年里我们并不在地府里生活。”   阿阮呆了片刻:“这……”   那桃花眼染上七分笑意,“不错,也就是说,你这一大推冥币,今后都用不着了。”   这一大推,冥币,今后,都,用不着了。   她只觉身体像是被一阵天雷劈中,已是没了知觉,心里更是苍凉如风霜。   “那可以兑换么?”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心翼翼的仰头望他。   那双唇弯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缓缓吐出两个字:“不可。”   阿阮彻底蔫了,捏着那一坨冥票垂着头,转身就走。   “等等。”略带笑意的声音又唤住她。   她一脸幽怨的回头。   柳三千拢了拢,微笑:“你今天就不要乱跑了,好好收拾东西,我们明日便走。”   明日?这么匆忙?阿阮又想起适才听到的他与扶摇仙子的对话,什么天帝的旨意,什么寻神器,他此番出地府,大概也为了那些事吧。   无由来的心慌。   她望着他,认真道:“老板,是不是从此,我们都不会回茶馆了?”   柳三千一顿,奇道:“你为何这样说?”   她也有些茫然摇摇头,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思索片刻无果后,她抬头正想说“那我回去收拾东西了”,忽又想起一事,“川儿也随我们一起么?”   话音刚落,屋后的帘子里便探出一头,脆脆的说:“我就不跟去了,我有一位姑姑住在紫疏山,百余年没见到她了,心中也有些挂念,这次正好去拜访她一下。”   倒是阿阮有些意外,攥着衣袖道:“你不同我们在一起了么?”   一千三百多年了,除了老板,川儿算是她唯一的朋友。   不舍,原来是这番滋味。   川儿走过去,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反正我这几年都会在紫疏山,你若念我,随时可以来找我!”   阿阮好好望了望眼前的人,圆脸,杏眼,梨涡,讨喜又可爱。她望了一会,“嗤”的一笑,一巴掌朝川儿脑袋打过去,道:“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川儿捂着脑袋,眼泪汪汪的模样,作出一个掏东西的动作,阿阮哈哈一笑,躲到了柳三千身边。   “你忒无赖!”川儿一撅嘴,看了一眼柳三千,敛了笑,严肃道:“柳公子,不知道你要寻的神器可包含沙眼,但我想说我家仙君谋反一事定有蹊跷,那日仙君命我来请你时,定是有要事要告诉公子。如今仙君也不在了,也只求公子日后能替仙君更正名声,西沙城的仙人定会万分感激,无以为报,之后但凡公子吩咐的,我们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柳三千微微一笑,“川姑娘言重了,若在下有能力,一定会还西漠仙君一个清白。”   川儿朝他一福:“多谢公子。”然后望了望一边若有所思的阿阮,笑道:“阿阮,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公子也保重,告辞。”   那片灰色的身影愈走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阿阮坐在门槛上,托着脸,不时偷看一眼柳三千。   柳三千含笑,拈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杯子,懒懒道:“阿阮,你是想问什么么?”   阿阮犹豫片刻,“老板,你的身份是什么?”   那杯子轻轻转动着,光泽很是好看,却见柳三千默了小会。   她很有耐心的等着答案。   “我……不愿让你知道。”   阿阮觉得这个答案好像是在意料之中的。她轻轻一笑,“怪不得我总觉得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身份,只有我不知道。”   “老板,我忽然不太想知道你的身份了。”   柳三千抬眼,也微微一笑,“但有一天,你还是会知道的。”   阿阮托着下巴,漆黑的眼望不到底般,“知道了后,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不答,饮下那杯酒,声音温和,“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那日,黄泉路尽头的桃花一夜间凋零了。   女鬼们惊讶的发现,忘川茶馆的老板和小工都不见了。   人去楼空,百花不再。   据说,自那之后,地府多了好些有文采的女鬼,夜夜坐在黄泉路上,吟着些酸诗,酸走了一波又一波经过的鬼。   正是阳春三月,几处柳枝绿的盎然。   三两孩童抱着一只风筝嬉笑跑去,桥上也多了几对依偎的身影。   煮面的摊贩正微微打着盹,被一个清亮的声音搅醒。   小贩揉着眼睛看去,叫醒他的是个着绿色春衫的俏丽小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一眼看去叫人觉得很是清爽。   他嘿嘿一笑,起身擦了擦桌子,熟练道:“姑娘要吃点什么,小的这儿最拿手的就是面了。”   那小姑娘歪头一想,“阳春三月,那便要两碗阳春面。”   “好咧!姑娘稍等。”说完便转身去忙活了。   那搭起的小棚子里光线一暗,却见一名着白衣的俊美公子低头进来了,正坐在绿衣姑娘的身边。   小贩一打量,见他身上无一饰物,头发也只用一根玉色的发带松松绑着,明明是最简单的打扮,放在他身上却又十分独特。   郎才女貌也不过如此了。   白衣的公子弯着嘴角,拍了拍绿衣小姑娘的头,道:“阿阮,为何要到这里吃面?你不是一直念着景月楼的桂花糕么?”   阿阮笑得开心,“这次来人间……咳,这次出来,我得不虚此行,一样一样的吃过去!”   柳三千嗤笑:“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她还想辩驳,小贩便将两碗面端来了,道:“二位客官慢用。”   阿阮兴致颇好,从竹筒里抽出两双筷子,将其中一双递给了柳三千,继而打量起那碗面。   白花花的面条里铺着一把葱花,猪肉末盖在上头。   她磨了磨筷子,低声道:“阳春面便是这般?”   柳三千大笑,“你以为呢?”   她挑了挑面,迟疑道:“老板,你吃得惯么?”   柳三千不答,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挑起一撮面,悠悠的吃了起来。   见他并无不满意,阿阮也安心了,低头吃了起来。   吃过面条,二人又到街上转了转,待阿阮的手上再也拎不了别的东西时,她才依依不舍的跟着柳三千离开。   她一脸郁闷的望着前方走得潇洒的老板,朝他做了个极丑的鬼脸。   偏偏柳三千这时回了头,见她那般表情,先是一愣,继而大笑。   笑吧笑吧,笑不死你。她更是郁闷,嘴里念念有词。   一只手伸来,替她拎去了大半东西。   她手上一轻,抬头,她前面的人拎着一堆东西,走的依旧很潇洒。   “看你下次还买不买这么多。”懒懒的声音顺着一丝清风拂到她耳中。   她嘿嘿一笑,小跑着追上前面的人。   二人之后又辗转到景月楼。   阿阮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拍了拍圆鼓鼓的肚子,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问道:“老板,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啊?”   柳三千无奈的看她一眼,“当真是个饿死鬼。我们之后要去小玉山。”   阿阮一听,来了兴趣,一翻身坐了起来,“老板,小玉山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柳三千嘴角微微抽搐,顿时没了言语。   她等了半天,见柳三千不说话,又道:“好吧,我换一个问法,老板,小玉山是什么地方。”   “自然是好地方。”   “比如?”   “全是狐狸,你可以烤狐狸吃。”   “……”   月光有些凉,打在光滑的青石板上,泛出一小片光泽。   一个黑色的身影匆匆掠过,没入夜色中。   须臾后,一处高墙内传来一阵惊慌声,有人大呼:“夫人要生了!”   一时间灯明犬吠,高墙里的人好不忙活。   乱糟糟间,又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夫人难产,大出血!”   越发混乱了。   黑影站在墙头,冷眼望着庭院内来回跑的仆人,轻轻一跃,落了下去,消失。   血光灾   出了景月楼,大约已是亥时了。   云州水路便捷,又建有好些码头,因此商人来往,也将此地带动得繁华兴盛。   夜晚的云州比白日更喧闹,且处处灯火通明。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小贩变着法的吆喝,小吃摊上冒着食物的香味。   阿阮一脸渴望的望着那一方繁华,柳三千含笑,拍了拍她的头,道:“不可乱跑了,我们需找个客栈休息一夜,明日一早便去小玉山”   她只好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的随着柳三千离开。   云来客栈是云州最好的客栈,阿阮摸了摸腰间的一大包冥币,心道,这些钱都用不出去,现在反正只能用老板的钱,绝不能亏待自己。于是财大气粗的走过去,道:“要两间上房!”   掌柜一听,笑眯眯的应了,正要呼小二过来,柳三千却递去十两银子,淡淡道:“一间便可。”   掌柜来回看看二人,露出一个“我懂了”的表情,朝小二喊道:“一间上房,带客官上去。”   阿阮一急,道:“两间!要两间!”   柳三千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道:“扣工钱。”   后者立即蔫了,却是不死心,嚷道:“男女授受不亲!”   “你可以变成小木偶。”   阿阮再也找不出借口,情绪低落的跟在柳三千身后上了楼。   出乎意料的一夜好眠。   第二日,天才将亮,二人便要出发去小玉山了。   原本这个时候,起床的人应该还不多,但阿阮一下楼就望见大堂内坐着好些人,交头接耳,似是在议论什么。   她实在好奇,便凑到柜台上,问:“掌柜,今天可是有什么热闹事?”   掌柜的抬头,见是昨天那位绿衣小姑娘,便笑道:“小娘子早,昨夜睡得可好?你那相公长得可真俊俏。”   阿阮反头望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柳三千,脸一红,“掌柜的莫要胡说,他是我老板。”   “嫁给老板也不是什么有违常理的事……”   “掌柜的,你到底说不说……”   掌柜轻咳一声,才道:“小娘子你不知,昨夜发生了一见大事。”   “……什么大事?”   “城西王员外家昨天起了大火,宅子里九十七口人,都给烧死了。”   阿阮一愣,掌柜的继续道:“而且最古怪的是,昨夜去救火的人都说那火扑不灭,衙门的人去了,也没有法子。”   柳三千皱眉道:“那户员外家可有人生还?”   掌柜压低声音,神秘道:“只有一个人生还了,那便是王员外的小妾将将生出来的孩子。”   柳三千不动声色的掐指一算,对阿阮道:“只怕去小玉山要延后了。”   据说当夜起火的时候,王员外家的小妾正于难产。那火起的无声无息,突然又迅速,待外面的人发现时,整个宅子已被烧了大半。   奇怪的是,起了这么大的火,王家竟没有一个人呼救。   前来救火的邻居路人和衙门的人只得眼睁睁的望着那片宅子被烧得干净,就在众人发愣之际,王家大宅的门从里面被撞开,一个丫头抱着只包袱从门后摔出半截身子来,众人连忙将她拉出来,却发现她的下半身早已烧焦,不久就咽气了。   一看那包袱,里面赫然躺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那婴儿不哭不闹,却是王员外家最后的血脉了。   听说那婴儿被衙门的人抱走了,柳三千便携着阿阮朝衙门赶去。   阿阮见他一言不发,眼中带着几分愠怒,便小心问道:“老板,这事有古怪么?”   柳三千点头,道:“是修罗。”   修罗,阿阮一愣,随即就想到,扑不灭的火可能就是那修罗火。   “我与修罗,势不两立。”   快速行走间,阿阮隐隐听到柳三千说了这句话,她一愣,只觉这句话异常熟悉,而后胸口一痛,面色也苍白不已。   她恍恍惚惚的随柳三千走着,脚下一顿,身子直直的朝地上摔去。   一双手及时的抱住她。   她鼻嗅到那熟悉的气息,这便放松下来,昏睡了过去。   阿阮觉得自己做了许多的梦。   那些梦十分的混乱,有大火,有刀光剑影,有玉砌的宫殿;有人抱着自己歇斯底里,冰凉的眼泪滴在脖子上,她想伸手去摸,却是动也动不了;有空灵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吾只给你三千年的时间,三千年后,你需放下尘世种种。”   她有些混乱,脑袋阵阵的痛,心中念道快快醒来,却是如何也醒不来。   忽然有人轻轻唤她:“阿阮……”她茫然的等着对方的下文。   那人却不说话了,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   她想看清那个人是谁,猛然睁开了眼睛。   烟消云散。   阿阮觉得全身十分的疲累,她揉了揉眼睛,惊觉自己是伏在谁的背上。   那根玉色的发带松松的缠在她指尖。   她四下一看,发觉柳三千走的是山路。   她身体微微有些僵硬,想挣扎着下来,却是半分力气也没有,只好有气无力的唤了声:“老板……”   “醒了么?”那声音淡淡。   望不见柳三千的神色,她只得闷闷的应了一声,问道:“不是去衙门么?”   “衙门将那孩子托给一户猎人收养了,离那户人家还有一段路,你伏着再睡一会吧。”   她心中一喜,莫名多了几分满足感,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喃喃的问:“老板,你背我这一次,不会扣我工钱吧?”   柳三千哑然失笑。   因王员外家的那个婴儿生不逢时,云州人心中多少有些恐惧,衙门当夜询问许久,却没有人敢收留,这便想找一位奶娘来喂养孩子,恰好找来的那位奶娘刚刚丧子,夫家靠打猎为生倒也有些家底,这便将孩子托给了他们。   那户猎人住在云州扶雁山山脚。   待柳三千与阿阮赶到时,却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二人心中一震,柳三千轻轻将她放下,兀自推开门,却见有两个人连滚带爬的冲了出来,差点撞到阿阮。   血腥味扑面而来,仔细一闻,其中还夹杂着几丝妖气。   阿阮扶住那两个人,细看,正是一对夫妇,便问道:“你们为何这般惊慌?”   两人指着门内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妖怪!有妖怪!”   阿阮往门里看去,不由一愣,一地鲜红,阳光诡异的洒在那片血泊上。   血泊间,站着一个赤.身的少年。   那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额间有一抹殷红,样貌美得妖异,眼神却是清澈无比,万分无辜。   他的身后躺着好些动物的尸体,鲜血从它们的喉间涓涓流出。   问了半天,阿阮才知道,原来昨夜猎人夫妇将孩子抱了回来,喂了奶水,谁知那孩子竟然瞬间便长成了三四岁的摸样,二人惊恐万分,那孩子又长成了□岁的样子,还能跳了,这诡异的一幕立即将二人吓晕过去。   等醒来时,二人发觉已经天亮,开门一看,院子里竟然血迹斑斑,一个少年坐在院子里,啃食着圈养在后院的野鸡。细看,他身边还堆着好些其他动物的尸体。   二人惊怕万分夺门而出的时候就遇上了阿阮与柳三千。   那对夫妇讲完便要逃跑,柳三千一挥袖,便让他们昏睡过去了。   阿阮一愣,柳三千淡淡道:“这个少年是血指转生,带了些妖气。昨夜的大火应该是修罗为引出血指才放的,血光灾时出血指,却不知他们为何没有将他带去,莫非他们不知道这个少年便是血指?”   血指是他?阿阮朝那少年望去见他赤着身,忙匆匆别过眼睛,心道:罪过罪过,这小子身材真好。   那少年朝门口的二人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声音清澈,缓缓吐出两个让阿阮五雷轰顶的字:“爹,娘……”   阿阮咳的很是辛苦,看着那少年缓缓走来,她连忙躲到柳三千身后,喊道:“老板,那小子要耍流氓。”   柳三千自袖中取出一张布,抛向那少年,见他裹得严实了才向他问道:“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少年蹭到阿阮身边,欢快道:“跟着爹娘!”   阿阮一口气喘不上来,猛烈咳嗽。   片刻后,阿阮从猎人夫妇的房里翻出一套衣服,让少年换上。   那少年穿上粗布衣服,却依旧透着妖异的美感,而且,他已经完全变成了阿阮的尾巴,阿阮走到哪里,他便走到哪里。   阿阮将院子清理干净,已是无力了,少年乖乖用碗盛了些清水,递给阿阮,清脆道:“娘,喝水!”   阿阮张了张口,不知道要说什么,憋了半晌,才道:“少年郎,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眨了眨清澈的眼睛,道:“不知道,娘取。”   “王血指……”   少年皱了皱眉,“不好听。”   哟呵,还嫌弃!阿阮想了想,又道:“叫王止好啦,以后我便叫你小止。”   少年面上一喜,反头朝柳三千喊道:“爹爹,这个名字好不好?”   “……”阿阮依稀望见柳三千嘴角僵硬。   小玉山   柳三千将猎人夫妇对于王止的记忆消除干净后,三人又回到云州城内。   阿阮见柳三千施法后面色有些苍白,不由有些担忧,“老板……”   柳三千摇摇头,示意他没事。   王止尾在阿阮身后,笑嘻嘻道:“娘可以背着爹爹走!”   阿阮想也不想,一掌朝少年的脑袋劈去。   王止挨了一掌,无辜的捂着头挪到了柳三千旁边,指着阿阮道:“爹,娘凶!”   柳三千默了片刻,风轻云淡的看了王止一眼,不语。   “爹爹也不理我!”王止兀自擦了一把眼泪,赌气般的走朝前面。   “老板,如此下去恐怕不妥吧……那小子跟着我们没问题么?”阿阮顺了顺胸口,一听到王止喊他们爹娘,她就发怵。   柳三千眼中含笑,道:“他目前必须跟着我们,况且有了个儿子,你不开心?”   “……”这是老板说出来的话么?   跑朝前面的王止又屁颠屁颠的跑了回来,笑嘻嘻道:“娘,我饿。”   阿阮大惊失色,颤抖的问:“你要吃什么?”您应该断奶了吧?   王止的眼睛滴溜溜的在阿阮身上转着,看得阿阮一阵阵发寒才道:“娘我要吃那个那个那个和那个!”说完拉着阿阮往前面跑。   你娘身上没有人间银两啊……阿阮一边在心中嚎叫,一边用求助的眼神望着柳三千。   后者微微一笑,依旧缓步。   片刻后,阿阮与柳三千默默的望着饭桌上风卷残云的王止,一时无言。   “娘,小止还饿……”那一双眼睛十分无辜又楚楚可怜。   阿阮皮笑肉不笑,咬牙道:“小止啊,你已经吃了八笼包子两碗面条了,娘怕你吃坏肚子……”   王止眨着眼睛,“可是小止还饿。”   饿死你最好。阿阮在心里默道。   柳三千轻咳一声,“吃得差不多了,那我们就要出发去小玉山。”   王止眼睛“噌”的一亮,捉住柳三千的袖子,道:“爹爹,小玉山可有什么好吃的?”   柳三千默默的看了一眼阿阮,大约是想说:这不会是你的亲生儿子吧?   阿阮干笑几声,将王止拉到一边,小声道:“小止,留着肚子到小玉山吧。”   “娘,小玉山有什么好吃的?”   “狐狸……”   “狐狸是什么?”   “……”   小玉山距云州有五十里的水路,三人乘船而去。   途中两岸青山,一行碧水,若加上几声猿啼,那便意境更佳了。   王止是第一次坐船,一路兴奋,拉着阿阮蹦到船头,欢快道:“娘,水里有东西!”   “那是鱼……”阿阮无力的翻了一个白眼。   “好吃么?”那双眼睛又亮了。   “……”孩儿,你的人生里,只有“吃”这个字么?   王止见阿阮不理他,也不在意,兀自玩着水,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包饼屑,朝水里撒去。   “娘亲娘亲,你快看,好多鱼!”   阿阮默默别过脸,背对着他,望天。   摆渡的船家望了望船头那诡异的二人,忍不住搭讪:“小娘子,那位小公子是你的儿子?我看你与你相公都还年轻,儿子却是这么大了!”   阿阮干笑几声,“老伯不要误会,里面的公子是我老板,这个少年是我弟弟,但是他脑子坏了,才将我们唤作爹娘……”   王止撅着嘴蹭到她身边,“娘你撒谎,你不爱小止了!”   船家意味深长的看了阿阮一眼,笑而不语。   阿阮咬牙,几番深呼吸后,笑眯眯的朝王止招了招手,王止眨眨眼睛,屁颠屁颠的凑近阿阮,阿阮毫不客气的勒住他脖子,恶狠狠道:“少年郎,你连鱼都不知道,又为什么会知道爹娘两个字?!”   王止泪汪汪的看着她,无辜道:“我醒来只听到两个声音,一个叫我喊娘,一个叫我喊爹,难道小止不应该这样叫你们么?”   “听着,少年郎,以后不许叫我们爹娘!”   王止眨着清澈的眼睛,“那我应该叫你们什么?”   阿阮戳了戳他额间的殷红,道:“以后,你就叫我阿阮姐,里面那位你得叫他柳老板。”   “娘,小止不喜欢!”   “叫阿阮姐!”毫不留情的一掌。   “唔……阿……阮……姐……”   到小玉山时,已是子时。   在凡人看来,小玉山就是一座普通的山。   在阿阮和王止看来,小玉山依旧是一座普通的山。   一路走来,为何一点狐狸的气息都闻不到?二人都有些茫然。   柳三千笑:“狐族难寻。”   三人走了许久的山路,终是登上山顶。   一轮明月现于苍穹,或皎洁,或如明镜,映着山下的一弯河川,只叫人心觉壮阔。   王止自觉的坐到一块岩石上,从袖中摸出一包烧鹅,将油纸在膝上摊开,挽了挽袖子,大快朵颐起来。   一边吃,还一边望望月亮。   阿阮额上青筋一冒,上去就揪着他耳朵,怒:“你还赏起月来了!”   王止将烧鹅送到她面前,睁着无辜的眼,道:“娘亲,吃!”又见阿阮面色不佳,连忙改口:“阿阮姐,吃!”   阿阮望了望那被啃的残次的烧鹅,皮笑肉不笑:“小止慢慢吃,别噎着了。”说完便跑到柳三千身边,道:“老板,我们爬到山顶,不会真的是来赏月的吧?”   柳三千朝她微微一笑,指着山下一弯水,道:“跳下去便可。”   阿阮一愣:“老板,这不是开玩笑吧?”   柳三千挑眉,“你觉得呢?”说完,迅速扣住阿阮的腰,提起在一旁猛吃的王止,携着他们直接跳下山崖。   凄厉的叫声划破黑夜……   阿阮经过被寒月掳走的那一回后,对于高中坠落这一情节已经基本适应,王止却是惊恐不已,尖叫的音量略胜敖曲。   周围的景色迅速变换着,阿阮睁大眼睛,只觉身边雾霭缭绕,下面的雾瘴越发厚了起来,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探不清。   柳三千一手扣紧她的腰,一手提着王止的衣领,风轻云淡,举止从容。不知为何,阿阮看到他这般模样,居然想到了扶摇。   鬼怪居然会有神仙的风度?   阿阮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幅老板身着繁复衣袍、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衣袂翻飞站于山巅的画面,一时赞叹不已。   柳三千默默看着阿阮各种丰富的表情,不知道她又在乱想什么,露出无奈的笑。   摔进那片雾霭后,三人就停止了坠落。   阿阮一摸落脚之地,触及一片柔软,竟是草地?   片刻之后,雾霭散去,阿阮朝四周望去,只见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紫色的小花星星点点开在上面,却是不见半个人影。   王止一脸欢快,蹦跳着采了一把小花握在手里,然后屁颠屁颠的朝阿阮跑去。   离阿阮还有十步距离的时候,一束绿光凭空出现,重重的朝王止打去。   阿阮一声惊呼,想将他拉开,却已是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间,只见一道白影从阿阮身后掠过,等她回过神来,那道绿光已经被柳三千接住,他微微用力,绿光便捏碎成粉末。   王止惊魂未定的站在一边,心情尚未平复,就见自他身后幽幽走出一个身影。   月光下,那人的衣着辨不大清,只有那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甚为夺目,依稀还能看见一副尖嘴,一双毛茸茸的耳朵。   王止吓了一跳,连忙躲到柳三千身后。   那绿眼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声音尖细道:“何人竟敢擅闯狐族要地?”   柳三千道:“我等有要事,需见狐族族长。”   那双眼睛转到柳三千身上,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许久,才道:“原来是柳公子,小的失礼了,请公子随我来。”   语毕,转身便兀自向前走着,手里还多了一盏火光飘忽的纸灯笼,将它的狐狸脸照的更加诡异。   王止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阿阮姐,狐狸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吃。”   阿阮神秘一笑,贼兮兮道:“此吃非彼吃。”   留王止一脸茫然。   那只狐狸幽幽的走在前面,大约是此处布了结界的原因,从外界看不出此处的玄奥,但跟着它一直走,就会看到两边的房屋就一点一点浮现出来。   到后面展现出来的竟然是便是一个繁华集市的模样。   如果不是擦身而过的人都长着一张狐狸脸,阿阮几乎以为自己走在人间。   走过那段集市,便能看到一座恢弘的宫殿立在不远处。不同于人间宫殿或龙王宫殿,这座宫殿独特之处在于它长得很阴测测……   绿莹莹的宫殿。   阿阮心道,这宫殿大概更适合挪去地府。   带路的狐狸脸停了下来,转身道:“三位请往里面走,宫殿里的官婢会将各位带到族长面前。”说完便幽幽的离开了。   阿阮与王止保持着仰望宫殿的姿势。   柳三千看他二人一眼,最先走了进去。   “阿阮姐,我们一定要进去么?”王止不放心的盯着那碧绿碧绿的宫殿看,眼睛都看得发酸。   阿阮郑重的点了点头:“阎王殿都去过了,这个算啥,走!”   二个人一路小跑,追上了走朝前面的柳三千。   殿内比殿外着实正常多了,地砖一尘不染犹如镜子,三人的倒影清晰的映在上面;每一处墙角点着一盏灯,整个宫殿显得孤寂又空旷。   一个藏青色的身影从转角处幽幽走来,见到柳三千便跪了下去:“族长有性命之忧,请公子搭救。”   寒月伤   阿阮探头去看,那穿藏青色衣袍的人并不是长着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甚至一点也不邪魅,而是一张英气的女子脸。   见柳三千皱眉,阿阮便道:“你们族长为何为何偏偏是我们来的时候有了性命之忧?”   那女子道:“族长八日前便身受重伤,且交代我们不可将他受伤之事泄露出去。我想,她一来为了稳定族内,二来,是怕修罗会乘虚而入。如今公子来了,想来族长应是有救了!”   柳三千揉了揉眉心,无奈一笑:“我倒真成了万能老好人。”   阿阮想起他替猎人夫妇消除对王止的记忆后,便隐隐有些疲累。作为得力小工,实在有必要替老板推脱麻烦,就接过话:“我老板近日功力消耗太多,救你们族长一事,可谓有心无力,你们狐族能人辈出,何不找个更厉害的来?我看寒月便很厉害。”   那女子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一件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愣了片刻才道:“寒月……便是我们族长……”   阿阮也睁大眼睛,一脸不置信,脑海中不断的回想前面,片刻后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非要拿到海斗,还散修为保护狐族,原来……他就是狐族族长,那个,久仰久仰!”   女子不再理她,朝柳三千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天底下,就只有公子救得了族长,还请公子施恩。小玉山灵物不少,公子耗损多少修为,我狐族便加倍补偿给公子。”   这个礼施的有点大,完全镇住了阿阮,也不知道也说什么了。   在一边默默玩着宫灯的王止忽然眼睛一亮,站起身来,走到那女子面前,蹲下,眨着一双干净的眼睛,道:“灵物是什么,好吃么?”   跪在地上的女子冷冷的看他一眼,不语。   王止见女子不理他,郁闷的挠了挠耳朵,反头朝柳三千喊道:“爹……唔……柳老板!我想吃灵物!”   只知道吃的倒霉孩子……阿阮心中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柳三千叹息一声,“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抬头:“小碧。”   “人我救,还劳烦小碧姑娘带路。”   小碧一喜,又连磕了几个头,起身道:“多谢公子。”   这个宫殿实在太过空旷,灯器昏黄,连几件繁复的摆设都没有,四人行走的声音清晰的回荡在四周。   但这个宫殿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大约又是布了结界的原因,阿阮觉得他们走了很久,但无论是看前面或后面,都觉得看不到头,两边也不见什么路口。   又走了一阵,小碧忽然停下,道:“到了。”   阿阮睁大眼睛看了许久,没见有门什么的出现,路仍是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之处。   她心想,不会又要跳下去,才看得到出路吧?   却见小碧伸出双手,拈了个诀,只瞬间,他们面前的路都烟消云散,头顶的星辰与月光显露出来。   阿阮环视四周,惊觉他们所处的地方居然是一个宽阔的占星台。   占星台的中间放着一张玉床,一个紫衣女子躺在上面。   那女子静静的合着眼,面容有些苍白。重点是,那张脸竟与寒月一模一样。   阿阮像是被天雷劈中一般,原地烧焦,嘴里还冒着青烟……   寒月不但是狐族族长,还是个女人?!阿阮难以接受,激动道:“这一定不是寒月,寒月是男的!”   小碧怪看她一眼,“我们族长从来就是女子,只不过平时喜欢化作男子而已。”   柳三千显然也有些意外,他之前似乎还打过寒月一掌……   顿时,气氛诡异。   阿阮忽然一拍手,“怪不得敖曲每次都能将她压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族长与敖曲?”小碧不解。   阿阮“咦”了一声,“你不知道?”   小碧垂目,“族长很少对我们说她的事。”   柳三千走近,查看了寒月的伤势,皱眉:“元神破碎,神识涣散,三魂微弱。又是修罗所为?”   “不可能。”小碧摇头,“修罗几次前来攻打我狐族,若族长的伤势是修罗所为,那修罗为何不乘势夺取了小玉山?”   柳三千也不在说什么,只道:“我且先封住她仅剩的神识和魂魄,令她元神合并一事,需要一个过程。”   语毕,只见柳三千随手拈了个诀,一层柔和的白光便缓缓包裹在寒月身上,缓缓流动。   “你将寒月如何受伤的事细细道来。”   小碧摇头,道:“八日前,我们前来清理占星台时,便发现族长身受重伤倒在这里,当时族长还有些气息,只道了句‘不可将此事泄露出去’,便昏迷不醒。她是如何受伤的,我们根本不知。”   柳三千皱眉,“那日可有什么人来找过你们族长?”   “没有。”   “修补魂魄的事需要黑白无常前来,现在我且问你一个问题。”   小碧道:“公子请问。”   “你可知道寒月将海斗放在哪里?”   小碧有些为难,“族长的东西,我等不敢乱动。”   柳三千微微一笑:“这便是说,你知道海斗放在何处?若要我救你们族长,那么之后须得将海斗交给我。如何?”   小碧默了片刻,道:“族长元神受损,想来也催动不了海斗了,若公子救了族长,我们愿交出海斗。”   柳三千很是满意这个答案,朝阿阮道:“阿阮,走,我们现在去找黑白无常。”   出了狐宫,阿阮忍不住笑了出来,“老板,想不到你也有狡猾的时候。”   柳三千弯了弯嘴角,“无商不奸么。” (如果有口出现,那么那个字是jian字--)   难得老板开玩笑,一边的王止见气氛不错,眨巴着眼睛,拉着柳三千的袖子,问出了憋在他胸口许久的问题:“老板!海斗也是可以吃么?”   二人淡淡的看着他,默。   月光如霜,长夜寂静。   此时的黑白无常正在人间捉拿一只小鬼。   奈何这只小鬼异常灵活,几次都避过了墨迟玉琛的招魂幡,还将黑白无常甩的很远,见黑白无常一事追不上他,小鬼不由有些得意。   便在他回头朝黑白无常做鬼脸、反过头下一刻的时候,他重重的撞在了一人身上。   那人却是半点也没有被他撞得后退,他有些恼怒的抬头看去,撞到的人是名绿衣少女,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少年和白衣男子。   都不是人。   眼看身后的黑白无常就要追到自己了,他只好咬咬牙,拔腿就跑,不想才将将迈出腿,手腕被那人紧紧的捉住了,任他如何踢打挣扎也摆脱不了那只手。   少女笑吟吟的朝飞奔而来的黑白无常挥着手,道:“玉大哥墨大哥,我替你们抓着他啦!”   墨迟用锁魂链拴住那小鬼,朝阿阮点点头,“多谢阿阮姑娘了。”然后朝柳三千一拱手:“柳老板。”   柳三千也朝他拱手,微笑:“在下有事想拜托二位。”   玉琛“嗤”的一笑,“柳老板只管吩咐就是了。”   “那便得劳烦两位随我去狐宫一趟。”   小半会后,玉琛站在寒月的玉床边,一脸吃惊道:“原来狐族族长,寒月,居然是个女的。”   阿阮给了他一个“原来你也没想到”的表情。   再看墨迟,他依旧面无表情。   阿阮探头过去,“玉大哥,你看看寒月的魂魄能修补么?”   玉琛伸手探了探寒月的天灵,道:“魂魄太微弱了,几乎感受不到,我且试试。”   语毕,便将招魂幡拿了出来,对着寒月一挥,几缕绿烟从她身上散出。一边的墨迟迅速从袖间摸出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玉盒,将那些绿烟收了进去。   小碧好好的盯着他们的举动,见他们将绿烟收了起来,不由有些紧张:“这是?”   玉琛朝她一笑,“小碧姑娘不必担忧,这个玉盒唤作魂安,只需将你们族长现在剩下的魂魄放进去,四十九天后,你们族长散去的魂魄便会聚集完整。”说完便将玉盒递给小碧,“姑娘将这个东西收好,四十九天后,我二人便来取回。”   小碧向他一福:“谢过大人。”   柳三千懒懒一笑,“我将一千年的修为留在她体内,她魂魄到齐之时,神识与元神也应恢复的差不多了。”   小碧将玉盒收起,朝柳三千跪下,端端正正的磕了一个头,道:“柳公子的大恩,我狐族定不会忘。”   柳三千揉着眉心,无奈的笑:“这倒不必,只需将海斗送我便可。”   小碧连忙站起,道:“这个自然,请公子随我来。”   黑白无常告辞后,一行人随着小碧来到了寒月的寝宫。   这寝宫倒是不怎么空旷了,却也布置简单。   小碧进了内阁,念了个咒,只闻一阵机括声响,片刻后,传来了她的惊呼声。   坐于外面的三人互看一眼,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   只见小碧白着脸抱着一只盒子跑了出来,颤抖道:“海斗不见了。”   阿阮一皱眉,“是真的不见了,还是不想给我们?”   小碧面无血色,伸出五指道:“若我说谎,便叫我狐族灭亡。”   “寒月重伤,海斗消失,若不是修罗所为,那会是谁呢?”柳三千喃喃自语。   清明节坑爹番外   阿阮坐在某个无名坟头上,吃着一块不知道从哪个坟前顺来的糖饼,正大光明的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白衣,俊美,桃花眼。   她慢慢地等着这个美男的拜祭说辞,只要弄清楚这座坟里埋的谁,她就现身,化作坟里那个人的样貌,然后借机调戏他。   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将附近坟前的糖饼都顺完了,天边泛着暮色的时候,那美男依旧没有说一句话。   阿阮很有耐心,一天或一年,对于她来说都是眨眼的时间。   她歪着头看美男,美男也“凝视”着她,晚风夹着杏花的香味迎面拂来。她凑近男子,细看他的眼,却探不到悲喜。   坟里埋的人,到底是谁呢?   定是他深爱的妻子,所以他才会在这里默默的站上一天,悲痛全都藏在心里。   也可能是他早逝的母亲或父亲。   不然就是他的好友。   阿阮胡乱想着,美男忽然叹息了一声。   她连忙竖起耳朵,却见男子的薄唇一张一合,轻轻吐出几个字:“大黄啊……你死的好惨啊……”   阿阮一个不稳就要往前面栽去,她悲凉的望着天,感情这位兄台在坟头站了一天,就是为了缅怀一条大黄狗?   难不成自己真的要变作一条大黄狗,“汪汪“的叫着,从坟头里一跃而出,冲进美男的怀抱?   难道为了美男,就该节操无下限么?   她内心的无耻小人与节操小人经过一番激烈的斗争,且无耻小人战胜后,她毅然决定:变成狗,扎进美男怀抱,袭胸摸腹肌!   可惜,美男已走。   她一个不甘心,咬咬牙,尾在了美男后面。   美男住在一处老宅子里,这个宅子给阿阮的第一感觉就是:太适合老娘出场了。   最好是一脸血、皮肤溃烂、长发掩面、白衣飘飘的出现……   好在阿阮生生忍住了这个举动,她也不想还没把美男调戏成功,美男就被他吓死了。   宅子的里面要比阿阮想象的好很多。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的是布满尘埃、处处蛛网,风呼呼的将一面破窗吹得来回摆动,甚至有几个同类在里面飘荡。   她显然是想太多了。   美男的庭院种了好些花草,一株桃花开的尤其好,十分繁盛。   她随手折了一枝藏在袖间,若是调戏不了美男,至少也要留个纪念品。   美男进屋后便七绕八绕,从厨房至卧室,从卧室又到书房,从书房又辗转到大堂……阿阮尾在他后面,得以将这座老宅子参观了个遍,然后她得出一个结论:不愧是男人住的地方!   东西虽不多,但乱七八糟的程度却是不打折扣。   阿阮的母性在参观完他的书房后生生被激了出来,她万分也看不下去了,待美男前脚一走,她立马将美男的书桌清理得干干净净,地上的书也都被她捡起,一册一册的放到了书架上。   书房整理完,阿阮又飘到厨房,替他洗干净那几世都没有洗的碗后,一时激动,便做出了一顿丰盛的饭菜。   她望着那一桌饭菜发呆,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其实也是个贤妻良母的料。   她在心中自恋了小会,便往美男的卧室飘去。   这是个简单的卧室,一扇屏风将卧室一分为二,前面有桌椅,后面放床榻。   她随手拾起美男的衣服,抱到院中,打了些井水,捉了些皂荚,就认真的搓洗起来。   洗完那些衣服后,天已半黑。   美男的卧室亮起微弱的灯光来,阿阮将衣服一一晒好,就往里面飘。   一进卧室,阿阮便听到了水声。   屏风后面透出的影子更是证实了阿阮的猜想。   美男在沐浴!   阿阮一阵心猿意马,邪笑着飘进屏风里。   美男坐在一只大木桶里,此时正靠着桶壁,闭目养神。   那半湿的发搭在他白皙的肩头上,沿着肩头向下看,便看见没入水里的胸膛。阿阮狠狠地抹了一把鼻血,大叹:不虚此行啊!   她勾着头还要往下看时,一枝桃花忽然从她袖间滑出,掉进了美男的浴桶里……   她懊恼着退后一步,静静的看着美男的反应。   美男当然也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浴桶,忽然睁开了漂亮的桃花眼,将飘在水面中的桃花捞了起来,皱着眉看。   看了小会,他轻轻一笑,拈着桃花笑吟吟的朝阿阮看去。   那副样子甚是勾人,看的阿阮血液翻腾。她叉着腰得意的大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然后凑近美男,想继续看那一池春.色,手腕却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捉住了。   阿阮一惊,全身像是被一阵天雷劈中。   脑海中反复出现一句话:他看得到我,他看得到我,他一直看得到我……   不仅看得到她,还能碰到她……   也就是说,美男一直知道自己的存在!   阿阮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就跑,不妨那捉住她手腕的手一用力,又将她扯了回去,那个力道实在不小,她一个不稳,就摔进了浴桶里。   这真真是她一千三百年来最丢脸的事了!   她悲凉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洗澡水,后背僵硬的贴着桶壁,尽量与美男保持距离。   调戏美男的念头已经烟消云散了,此时她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鬼哭狼嚎三天三夜,以祭奠她的出师未捷身先死。   美男笑吟吟的看着她,伸出修长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刚刚不是很得意么?嗯?”   她一脸幽怨的望着他,不语。   “为什么跟着我?”美男戳了戳她的脸。   因为想吃你豆腐!她咬咬牙,扫了一眼美男的胸膛,两只手狠狠地按了上去。   手感不错啊!阿阮只觉鼻血又要流出,再看美男,一张脸已经黑的不能再黑了。   阿阮挑挑眉:“咳,小爷我就是来调戏你的,怎么样?!”   美男抿唇不语,伸手,“哧”的一声,将阿阮的外衣撕开了。   阿阮石化了。   美男淡淡一笑:“爷也调戏还你。”   这……美男不是好人!呜呜呜……阿阮捂着胸口,欲哭无泪道:“你你你不能调戏我!”   “为什么?”美男弯着嘴角。   “因为我是田螺姑娘!”又洗衣服又煮饭还收拾屋子,比田螺姑娘还田螺姑娘。   美男笑吟吟的看着她:“这么说,你是要嫁给我了?”   又一道天雷劈中阿阮,阿阮颤抖道:“人鬼殊途……”   “你不是田螺姑娘么?”那双桃花眼笑意更浓。   自作孽,不可活。阿阮垂着头,不再说话。   “喂,嫁给我吧。”美男又戳了戳她的脸。   “你姓谁名谁年龄几岁家有何人有何长处有无病史?”阿阮翻了个白眼。   美男轻笑:“姓柳名三千,年龄二十有一,家中无人,能看见鬼怪,进一步发现能碰到他们,身患重病,命不久矣。”   阿阮抬眼去看,眼前的人明明气色不错,哪里有重病的迹象?   “你为什么要娶我?”   “因为我喜欢你。”   阿阮又翻了一个白眼:“你今天才见到我,何来喜欢。”   柳三千微笑:“我四年前便见过你了。”   四年前?嗯……她见过的美男实在太多了,实在对眼前这一位没有印象。   柳三千叹了口气,道:“那一年,我家大黄死了,我将它拿去埋的时候,你就是像之前那样蹲在我前面,色咪咪的看着我的。”   阿阮一阵猛咳,罪过罪过,原来这就是孽障啊。   柳三千缓缓凑近她,一点一点将她禁锢在他的手臂中,那略带魅惑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刚刚你也摸了我了,我也撕了你衣衫了,所以,你非得嫁我不可了。”   是这样的么?她望着那双笑吟吟的眼,有些呼吸困难。   当那双唇贴上她的唇时,她忽然很想提醒美男,水凉了。   后来,人们发现很久没有看到东巷的柳书生了,到他家里一看,却是人去楼空。奇的是,人们发现他的浴桶里有一枝桃花,放了许久,仍是鲜艳不已,不曾凋零。   东巷的老人都说,这是鬼怪作祟,将柳书生迷惑走的。   阿阮很不满这句话,事实上,明明是柳三千迷惑了她。   柳三千大笑不已,拉着她往地府走去。   再后来,地府黄泉路的尽头就开了一家茶馆。   但凡去过的鬼都会感叹,那对老板夫妇十分恩爱。   人质命   白日的小玉山比起晚上更为清秀。   树木葱郁,溪流隐其间,倒是踏青的好去处。   可惜路上的三人皆没有这番好兴致。   阿阮一行人在狐宫待了好几日,这几日里,寒月没醒,海斗也没下落。   柳三千每日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王止时刻闹着要吃东西。阿阮自认为度日如年。   是以,当老板说要离开狐宫的那一刻,阿阮心中是大大欢喜的。可这一路上,柳三千的沉默不语又让她觉得心情莫名失落。   “阿阮姐……”王止小心翼翼的扯了扯阿阮的袖子。   阿阮恶狠狠的回过头,道:“你要是敢提‘吃’字,我就揍死你。”   后者眨了眨眼睛,正要说话,阿阮又凉凉道:“‘饿’字也不行。”   王止沉思了小会,忽眼睛一亮,捉着阿阮的袖子道:“阿阮姐,小止空腹许久了……”   阿阮哀嚎一声,快步追上柳三千,默默的与他并排走着。   柳三千看她一看眼,又看看在后面眨巴着眼睛的王止,不由莞尔:“就快到山下了。”   阿阮闷闷的应了一声,片刻又道:“老板,之后我们又要到哪里去?”   柳三千拍了拍她的头:“之后,便是要靠机遇了。”   下山后,依旧要做几个时辰的船才到达云州。   一到码头,阿阮王止便格外兴奋,一人喜热闹,一人惦记着吃。若不是碍于柳三千在场,这二人只怕早就跑得没影了。   阿阮与王止疾走了一段路又反头去看柳三千,见他神情淡然的缓步走着,不由着急。阿阮朝他挥挥手,后者却是微微一笑,仍旧缓步。   阿阮托着腮帮,望着人群里万分醒目的柳三千,心叹,老板长得真是好看。   她才刚刚叹完,就见一粉衣女子从某个角落冲了出去,扑向柳三千,将柳三千撞得后退了几步。   什么状况?!阿阮与王止一愣。   柳三千皱着眉,望着脚下的女子,问:“姑娘没事吧?”   那粉衣的女子“嘤嘤”的哭起来,引来一堆围观者。   “相公!奴家知错了,求相公不要休了奴家啊啊啊啊……”   柳三千眉皱的更深,举步绕过那女子就走。   孰料女子一把将他的腿抱住,更大声的哭喊:“相公要娶春月阁的菊花姑娘便娶吧,奴家再也不闹事了……”   这话又成功的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将他二人围得严实。   柳三千淡淡看她一眼,“放手。”   女子将眼泪蹭到他衣袍上,小声道:“公子,奴家这可是在救你啊。”然后继续哭嚎:“相公,奴家愿做小妾,让那菊花姑娘做正夫人,只求公子不要抛弃奴家!”   不远处的阿阮与王止不明变故,愣愣的望着嘈杂的人群将柳三千吞没,二人茫然的对望一眼,连忙往那里跑去。   “……收!”只闻身后一声低喝。   二人才跑了几步,忽觉身体动弹不得,再一挣扎,只觉全身刺痛。   阿阮面无血色的回过头,只来得及看到一角暗色的衣袖,就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柳三千冷冷的望着脚下的女子,语气漫不经心又饱含命令般:“放手。”   女子抹了抹眼泪,轻笑:“公子算是得救了,你可知跟在你身边的那两人是一妖一鬼?”   柳三千一愣,心中顿时生起不安,急忙拨开人群。   人来人往,独独不见阿阮与王止。   他闭目去探阿阮的气息,却是一点也感应不到她。   再返去找那粉衣女子时,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他死死的握起拳头,直到骨节泛白。   又将你丢失一次么?   阿阮醒来之时,只觉眼前一片黑暗,她第一个反应是,自己的眼睛瞎了。   于是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幕画面:   她挣扎着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老板唤着她名字跟在她身后,一把将她抱住,吼道:“阿阮,你冷静点!”   她满脸血泪,回身去触碰他的脸:“老板,我好想好想最后再看你一眼……”老板握住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一点一点让她摸索,柔声道:“看到了么?”   她满意的点点头,悲凉道:“如今我眼睛也瞎了,老板,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老板抱紧她,“你说,便是要我死,我也应了!”   她紧紧的回抱他:“只求……老板……不再扣我的工钱……将那四千万冥币兑换成人间通用的钱……好不好……”   ……   咳,阿阮自觉自己想太多,连忙使劲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   孰知这一摇,差点没把自己又摇晕过去。   现在的她万分虚弱。   她探了探自己的内息,惊觉千年的修为竟然一点也没有了。   “王止?”阿阮无力的唤了一声,如果没猜错,王止应该和自己在一起才对。   她摸了摸自己所坐的地面,只觉入手粗糙,不是泥土或岩石,四周竟也是这般材质,且用手戳,也还戳得动。   难道,自己是被关在一个麻袋里面?   阿阮又喊了几声王止,听不到对方回应她,只好摸索着,贴着身后的墙壁缓缓站起。没走几步又摔倒了。   她暗骂一声,艰难的想从地上爬起来,手指却碰到一方温润的东西。   什么玩意?她捞起那件东西,翻身坐在地上,仔细的摸着那东西的轮廓。   手指大小,拇指粗细,像是一枚玉。   她握着那件东西,发起了呆。   这是哪里,她的修为为何没了,什么人捉了她,目的是什么,王止去哪里了……这一连串的问题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她没有头绪,只觉身心十分疲累,想狠狠的睡一觉。   就在她眼睛快要合上的时候,有个虚弱的声音忽然在她身边响起,第一次听到时没听清楚。她勉强睁开眼睛,细细侧耳听去,竟听到了王止的声音。   纵然他喊得是“娘”,阿阮却万分高兴,这证明王止跟她在一起。   两个人面对绝境,总比一个人面对绝境要好得多。   阿阮伸手探了探周围,没有碰到王止,便轻道:“小止你在哪里?”   王止又没了声音。   阿阮静静等了许久,又听到他道:“娘,我饿。”   当真叫人哭笑不得。   阿阮翻了个白眼,“你倒是说你在哪里啊。”   她手中的玉亮了亮,赫然是一枚通透的血玉。微弱的红光能照明一步距离内的东西。   借着那光,她望清了地面,那规律的纹路,分明是放大了的布纹。   他们果然困在一个麻布袋子里面!   手中的泛红光的玉又暗了下去,阿阮用力甩了甩,它却再也不亮了。   “王止?”阿阮一边甩一边贴着布袋的边沿缓缓走着。   片刻后,传来王止更加虚弱的声音:“娘,不要再摇小止了,小止头好晕……”   阿阮握着那枚玉呆愣了好久。   这枚玉就是王止的真身?阿阮连忙将它摆在地上,略带歉意的说:“小止,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被打回原形了。”   王止又不说话了。   “娘,小止真的好饿……”   阿阮轻叹一声,无力的靠在布袋内壁上,心想,等出去了,一定请王止吃一百笼包子,吃不完就不让他离开饭桌。   这么想着,阿阮忽觉周围一阵摇动,下意识的将王止捞起来让进袖子里。然后地面又一倾斜,阿阮连忙团住自己,滚了几个来回,浑噩间只觉自己大限将至,快要去了。   她在心中用最恶毒的话语将把他们捉来的人骂了个遍,而后听到一声巨大的喷嚏声,便有人郁闷道:“谁骂我。”   又是一阵摇动,这次的摇动还伴随着难听的簌簌声。阿阮捂着发昏的脑袋,仰面躺着,心中悲嚎,此刻什么也不求了,只求速死。   一丝光线出现在阿阮的头顶上方,阿阮皱眉盯着那丝光线,随后,也不等她有个准备,大片光线就涌入。   那剧烈的光亮令阿阮眼盲了小会,她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那个王八羔子把老娘捉来了,老娘出去后定扒了你的皮,将你的肉剁碎,炖碗肉圆子吃!”   王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飘来:“我要吃肉圆子……”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一股气流包围了自己,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她便狠狠的摔到了冰凉的地上。   阿阮闭了会眼,才缓缓的张开眼睛,眼前的一切皆是模糊的,却也能看到个大概了。   这大约是个破庙,面前有两个人冷冷的望着自己。   她又闭了闭眼,再次张开,便看清楚了那二人。   一男一女。   男的着暗蓝色的衣袍,腰间挂着一个鼓鼓的锦囊,身后背有一剑,面容也算秀气,就是两道眉生的浓烈,看上去又有几分好笑;女的一身粉裙,阿阮一眼就认出她就是纠缠老板的那人来,顿时眼中冒火。   “师兄,这鬼凶得很,修为都没了看上去还这么吓人。” 女子走上去,戳了戳阿阮的头。   男子冷哼一声,“大约还要再关几天,看她这副不知悔改的模样,若不感化了,只怕之后还会祸害人间。”   祸害……人间?这是演哪出?   阿阮避开那女子的手,冷冷道:“我老板呢?”   两人一齐皱眉,“你老板?”   女子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变作那位公子的伙计后,再去吸取他阳气的。”   这次换阿阮茫然,吸阳气?   女子叉腰吼道:“大胆小鬼,竟然敢在人间造次!你可知你们再跟在那公子身边几天,那位公子便要阳气尽失,气绝身亡了!”   你们在说什么?阿阮只觉困乏至极,再无心去管那二人,兀自昏睡了过去。   泼狗血   阿阮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她醒来的时候,都察觉不到手脚以及脖子的存在了。   她默默的望着头顶上残破的房梁,心道,那对倒霉的师兄妹居然还没有离开破庙。   似有人走进了破庙,随后将一堆东西掷到了地上,听声音,大概是柴火。   阿阮用余光一瞥,见一抹粉色慢慢靠近她,便又将眼睛闭上。   “师兄,这只鬼醒了!”那声音就在阿阮耳边炸起来,她心里暗骂一声,依旧装死。   又有一人朝她走来,不轻不重的踢了她一下,“醒了就别装死了,我们还等着超度你呢!”   超度?阿阮听到这个词,不厚道的笑了。   粉衣一瞪眼,“你笑什么?!”   阿阮不答她,试着动了动手腕,却是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粉衣见状,得意一笑:“别挣扎了,我们在你身上画了符咒。”   原来这手脚脖子没知觉不是她睡太久的原因啊。阿阮无力的问:“我睡了多久了?”   粉衣道:“有四天了。”   四天,老板还没有找到自己?她皱眉,屏息探了探袖中的王止,却连他的元神都感应不到,那玉仿佛就真的只是一块玉了。   阿阮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怒火,冷道:“快点解开我身上的符咒!”   粉衣怪看她一眼,“然后放你继续回去祸害人间?”   这位姑娘一定也是戏本子看多了!   阿阮心中长叹一声,无力道:“你倒说说为什么要捉我们来,还毁了我们的修为?”   粉衣“咦”了一声:“捉你们来自然是为了斩妖除魔,解救人间!至于什么毁修为……你是在暗示你原来没有这么弱么?”   “不是你们毁了我们的修为么?”这个答案实在超乎阿阮的预料。   粉衣摇摇头,一拍手,“什么也不多说了,你准备上路吧!对了,师兄说他一并捉来了一只小妖,那小妖呢?逃掉了?”   阿阮忽略了粉衣后面的话,默默揣测着那句“准备上路吧”是什么意思。   没等她想个明白,只见那位师兄执着一个木桶朝她走来,她余光里只来得及看到那桶一倾斜,然后“哗”的一声,一桶温热的、腥气扑鼻的液体就照着她的脑袋泼去。   她没有预料,忘了屏息,那玩意就呛进了她的鼻子里。   这是什么???阿阮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死死的闭上眼睛。   只听到耳边传来两个略带意外口气的声音。   “师兄,她没有消失,黑狗血对她没用!”   “这是为何?”   黑狗血!这玩意是狗血!狗血淋头这个词语就是形容这个场面么?   阿阮只觉欲哭无泪,大概是符咒被血水冲去了的原因,她的手脚倒是有了知觉。   她默默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缓缓的坐了起来,侧头去看那对师兄妹。   那对师兄妹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摆出个防御的姿势。   阿阮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们,冷冷问道:“报上名来,且说明是哪个道观的,师出哪里。”我好以后去杀了那误人子弟的师父。   长着两道浓眉的师兄咽了一口口水,故作镇定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雁北山雁北道观雁北道长座下的大弟子,雁十扇!这位是我师妹,雁五知!”   阿阮冷笑着上前一步,那对师兄妹便后退一步。   反复如此,那对师兄妹已经被逼到墙角。   “大胆鬼怪!你可不要乱来,我们会大喊的!”雁五知见她满脸血污,面上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不由有些害怕。   阿阮看了看雁五知又看了看雁十扇,冷声道:“说实话,你们是怎么捉到我们的。”言下之意便是不相信这一对无能的师兄妹会捉到自己,否则这个事实也太过残酷了。   之后从两位的断断续续的话语中,阿阮渐渐听出了个故事的大概。   这对倒霉师兄妹原来是偷了师父的宝物,然后背着师父偷偷下山的,想要过过斩妖除魔的瘾。可惜下山半个月之余,他们莫说是斩妖了,连丝妖毛都没有看到。   两师兄妹不甘一番作为都没有就灰头土脸的回道观,于是夜夜蹲在乱葬岗,想要遇到一只鬼,继而超度它。   一连蹲了三天,都没有看到鬼,两师兄妹心灰意冷,只好打道回府。不想在回山的途中遇到一个黑衣男人,那个男人对他们说有位公子正被一妖一鬼纠缠,问他们愿不愿意为民除害。   二人心头一热,顺着那人的指示找到了柳三千一行人,这便有了雁五知前去绊住柳三千,雁十扇将阿阮王止收走的一幕。   毕竟是第一次捉到鬼怪,二人不免有些兴奋,便想请那黑衣人吃个饭,不想那黑衣人却婉拒了,说只想看看那装鬼怪的宝袋。二人当然肯,就将宝袋递了过去。   那人伸手进去,从里面捞出一团红绿的光,将那光捏碎后,又将袋子还给了二人,便告辞了。   阿阮听到这里,只觉心在滴血,那团红绿的光一定就是她和王止的修为了。她捂着胸口,咬牙切齿的问:“那黑衣人……长什么样子……”   大概是她这副样子太过狰狞,雁五知缩了缩肩膀,“那人带着只白底红纹的面具,我们没看见他的长相。”   阿阮心中有气,但顾及王止的生死,也不好再做纠缠,指着雁十扇道:“将你的衣服脱下。”   雁十扇捉紧领口,颤抖道:“你想干什么……”   阿阮朝他呲了呲牙齿,一字一顿到:“难不成你想要我扒了你师妹的衣服?”   雁十扇望了望雁五知惊恐的脸,露出一个哭相,缓缓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又将中衣脱下,正要脱里衣时,阿阮轻咳一声,“好了。”   随后雁十扇才意识道,阿阮不过是想要他的衣服。   于是他指了指衣服上挂着的锦囊,小声道:“鬼姐姐,能不能把那个锦囊还给我?弄丢了我师父会打死我的……”   阿阮将那锦囊取下来,在手里掂了掂,朝雁十扇微微一笑:“那就让你师父打死你好了。”   这座破庙建在半山腰上,阿阮走了许久才寻到一条溪流。阿阮半蹲着,将脸上和头发上粘着的血污洗干净,又脱去一身的脏衣,换上了雁十扇的衣服。   雁十扇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十分宽大,她将袖子挽了好几圈才将手露了出来。   王止当真是一点灵气也没有了,阿阮望着手里的血玉,心里十分难过。她长叹一声,自顾自的说:“小止,等找到老板,老板一定会救活你的。”   她将血玉放在膝上,又去看雁十扇的那只锦囊。   那锦囊圆鼓鼓的,阿阮打开一看,里面装了好些符纸。   她是万万不敢亲手碰那玩意的,便随手拾起一截树枝挑去了那些符纸,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一只麻袋,一个土陶罐,几段紫色的拜祭用的香。   那只麻袋她是认出来了,就是困住他们的宝袋,至于其他两个东西,她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这就是雁十扇从他师父那儿偷来的宝物?   戏本子里常有的桥段,越是不起眼的东西,越是宝贝!   阿阮又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装回锦囊去,最后将陶罐装进去的时候,膝上的血玉居然亮了亮。   “王止?!”她捉起血玉,欢喜的喊了一声。   那血玉却又暗了下去。   她失落的放下血玉,又捞起陶罐。   血玉又亮了亮。   阿阮愣了小会,试着将陶罐靠近血玉,那血玉竟散发出了柔和的红光。   不起眼的东西果然是宝物啊!   阿阮心中一阵激动,连忙将血玉放进陶罐里,又收好锦囊,起身往山下走去。   朝山下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这里是桥州,这座山叫五牢山。而桥州距离云州有些距离,走水路至少需要半个月,走山路则需要一个月。   阿阮一听,不由着急,想来他们在宝袋里面应该是待了少则半个月了,加上她之后昏睡的四天,他们与老板失去联络有将近一个月或更久了,这么久的时间里,老板没有找到他们,该着急成什么样了?   阿阮不敢再想下去,此时只有一个想法,便是马上找到老板。   只是老板现在并不一定在云州,人间她又不熟悉,她此刻的心绪十分复杂,脑袋里乱糟糟的,就快炸开了。   几番吸气后,她才渐渐静下心来,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先回云州,这样就算老板不在那里,她也可以打听到老板的去向。   这般打算后,她决定即刻动身。   就在她四处向人打听到码头方向的时候,自身后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这不是小阿阮么,怎穿成这个样子?”   听到这句话,阿阮马上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缓缓转过身,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黑一白两个人。   熟人啊!阿阮哀嚎着跑过去,抓起玉琛的袖子,大大的喊了一声:“玉大哥!”   只见身后的树林里惊起一片飞鸟。   玉琛皱了皱眉,将她推开些,语气温和道:“不要靠近我,你身上的味道实在难闻。”   阿阮呲了呲牙,眼珠一转,扑到墨迟身边,死死抓住他的袖子,笑嘻嘻的问道:“墨大哥你们怎么在这。”   墨迟面无表情的望了他一眼,冷道:“你还笑得出来,柳老板可是每天都在担忧你。”   阿阮一听,心中好不是滋味,越发想哭。   玉琛朝她微微一笑,“小阿阮莫难过了,我们马上带你去找柳老板。你不知,为了寻到你,我二人可是日日被他折磨。对了,为何要隐去自己和王止的气息?可是在和柳老板闹脾气?”   阿阮一愣,喃喃道:“我没有隐自己的气息。”   初相爱   难道那黑衣人毁他们修为的时候,将他们的气息一并抹去了?   玉琛见她想得苦恼,微笑道:“回去再想吧,再不将你带到柳老板面前,只怕要出大事了。”   阿阮一愣,“出什么大事?”   玉琛笑而不语。   阿阮还想问,却见墨迟冷着脸转身就走:“还不快跟上。”   阿阮吐了吐舌头,小跑着跟上了墨迟。   黑白无常走的路为鬼道,也可以理解成是地府在人间的官道,无论去哪里都甚是方便。   玉琛一路上与阿阮说,柳三千这一个多月将大半人间都走遍了,还请来了狐族凤族的人帮忙。   阿阮一听,心中是万分感动,默默发誓,等回到老板身边,就再也不让他生气了,就算他扣自己的工钱,自己也一定不会抱怨了。   她欠老板的,怕是永生永世也还不清了罢。   走了小会的鬼道,墨迟反过头来,面无表情道:“柳老板就在这里。”   阿阮一抬头,便看到蜀州二字。   玉琛笑道:“我二人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走了,小阿阮只要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便能看到一家客栈,柳老板就在里面了。”   墨迟也抱拳,面无表情道:“替我们向柳老板问好。”   也不等阿阮说句话,他二人便进了鬼道,兀自离去了。   “喂……”阿阮郁闷的挠了挠头发,目送了两人一程,便朝玉琛指的路慢慢走去。   而且越走越慢。她想她此刻的样子一定十分狼狈,身上有血腥味不说,衣服还穿的不伦不类。   老板看到自己这幅摸样,会不会嫌弃?   离那客栈大约还有十步的距离时,阿阮忽然不敢走了。   这个心情大概和近乡情怯是一样的。   此刻她很是后悔没把自己弄干净点就来见老板,要是老板一不顺眼就把自己辞退了怎么办?   她干脆蹲了下来,用手指拨着地上的小石子,脑袋里想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阿阮。”   她一听到这个声音,心慌乱的跳了跳,连忙站起,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白衣,黑发,桃花眼,面色有些憔悴,浑身带着浓浓的倦意。   阿阮手脚无措的呆愣了小会,才轻轻唤道:“老板……”   那头的人抿着唇大步朝她走来,桃花眼里没有一丝暖意,她张了张口,一句话还未说出,手腕便被紧紧的捉住。   柳三千一边拉着她往客栈走,一边道:“今日起便教你些厉害的法术。”   手腕被捏的很痛,她却不敢呼一声痛,默默的跟着柳三千。   他走的太快,身上隐忍的怒气像是时刻会爆发出来。   阿阮有些茫然。   她一点也不熟悉这样的老板。   甚至有些害怕。   前面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兀自拉着她走着。   在过客栈门槛的时候,阿阮全然没有在意脚下的路,一个趔趄,狠狠的摔了一跤。   拉着她手腕的人终于反过头来,默默的将她扶起。   阿阮自觉摔得有些疼,皱着眉将手上的灰尘拍去,抬眼去看柳三千。   那眼那眉,还是她熟悉的老板。   那双眼疲惫又充满悲痛。   阿阮看得有些难过,若是往常,她便可以与他撒撒娇,又或死皮赖脸的挂在他身上,偷偷吃个豆腐什么的,可惜她现在身上的味道着实不好闻,看着老板,怎么也下不去手。   于是她嘿嘿一笑,后退半步,道:“老板,我想洗个澡。”   柳三千好好的望着她,不语。   “那……我让小二给我烧桶水去。”她试探性的看看他,见他没有反应,便转身就走。   下一刻就跌进一个令人窒息的怀抱里。   他将她抱得太紧了,紧到她根本连挣脱的机会都没有。   阿阮浑身一颤栗,脑海中反复出现一句话:老板脑子坏了……老板脑子坏了……   柳三千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轻道:“修为怎么没了?”   她正想说话,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脖子上,温热的,湿润的,缓缓滑进她的后背里。   她将脸贴在柳三千的胸口,手指轻轻的捉住柳三千的衣襟,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不再说话。   “如果无论哪一个角色都不能将你保护好,又都一次一次的将你弄丢,让你受伤,那么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太过可笑?”   “阿阮,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阿阮脑子里又一片混乱。   她不能完全理解柳三千所说的话,心头却涌起一股悲伤。   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她不想追究,手指慢慢的松开他衣襟,然后紧紧的回抱他。   “老板,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像是发誓,像是安慰,像是顺了自己的心意。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只觉得圆满,仿佛什么东西回到了胸口,无悔亦决绝。   柳三千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阿阮,与我在一起吧。”   阿阮心猛地一跳,喜悦,茫然,慌乱,不安,最后都化作决然,变作一个“好”字。   “好……”她忽然明白了,也许在千年前柳三千收留她的那一刻起,她的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蜀州的菜系偏麻辣,倒是很合阿阮的口味。   柳三千见她吃得满脸通红还不断吸气,不由莞尔,顺手倒了杯茶水,递到她面前。   阿阮嘿嘿一笑,接过一口饮尽,然后眉一皱:“不如我泡得好。”   柳三千大笑,边笑边点头:“是不如阿阮泡得好。”   阿阮将茶杯放下,豪气云天的一拍桌子,道:“不如来壶酒。”   柳三千正想阻止,店小二却屁颠屁颠的跑来,点头哈腰:“客官要什么酒?”   阿阮一挥手:“竹叶青。”   小二应了一声,便去拿酒了。   “阿阮……”无奈的语气。   阿阮一弯眼睛:“老板别担心,小的酒量可说是千杯不醉!”   柳三千揉了揉眉心,“你从来没喝过酒吧。”   “可是今天高兴!”   柳三千忽一愣,继而抬眼去望她。她的眼太过黑亮,让他忍不住想伸手去遮。   “客官,您的酒。”小二将酒壶端来,又将两个杯子放到二人面前。   阿阮捞起一个杯子,皱眉:“太小,换个碗来。”   小二跟柳三千都一愣。   还是小二先反应过来,面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道:“客官稍等。”   柳三千轻咳一声:“阿阮,别太过了,小心扣你工钱。”   这招对阿阮原是很有用的,现下却是失效了。阿阮厚脸皮的凑过去,“无妨无妨,扣来扣去也是自己人的钱。”   倒是柳三千说不出话来了,大约是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姑娘。   阿阮接过小二递来的碗,抬起酒壶替自己和柳三千满上半碗酒,然后豪气的抬起其中一碗,粗着嗓子道:“小的先干为敬!”一仰头,酒水入喉。   柳三千望着面前那碗酒,再望望那位豪气的少女,一时无言。   阿阮一抹下巴,将碗重重的放在桌上,皱眉道:“老板,怎不喝?你不喝,我替你!”语毕又捞起那碗酒,一饮而尽。   柳三千连忙将她手里的碗夺下,柔声道:“不可再喝了。”   阿阮呵呵的笑着,扑倒在柳三千身上,眼睛越发明亮,“老板,我可是千杯不醉。”   他料到阿阮的酒量会很浅,却也没想到她酒量居然浅得这么过分。   无奈叹气,他将阿阮揽在怀里,在她耳边道:“阿阮,你醉了,我们回去。”   阿阮猛地一仰头,露出嫣红的脸庞,双手不自觉的绕到柳三千的脖子上,一股酒气喷在他下巴上,声音呢喃:“老板我没醉。”   那副摸样太过动人,柳三千微微一笑,用手遮住她眼睛,俯下脸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将她拦腰抱起,往客栈走去。   到客栈时,阿阮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柳三千轻轻的将她放到床上,替她除去鞋子外衣,盖好被子,便要出去。   阿阮忽然坐了起来。   柳三千站在原地,微愕。   阿阮揉了揉眼睛,忽道:“渴了。”   柳三千觉得好笑,却也折回去,替她倒了杯水。   阿阮接过水,一饮而尽。   “喝完就睡吧。”柳三千将杯子拿过,扶着她令她躺下。   阿阮顺势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笑嘻嘻道:“哪里来的美人,竟比我家老板还好看。”   柳三千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轻道:“该睡了。”   阿阮一撅嘴,摇头:“不睡。”   “那你想干什么?”语气无奈。   阿阮歪着头想了想,“要美人给我跳舞!”   “……换一个。”   “就要美人给我跳舞。”   柳三千一默,心道,跟喝醉了的人说话真是格外累。   阿阮见他不说话,笑嘻嘻道:“不跳舞的话就让爷亲一口吧。”语毕便将脸凑过去,重重的亲了一口柳三千。   柳三千顿时哭笑不得。   阿阮伸出手,在他脸上捏了捏,坏笑道:“委屈了?那便从了爷!”然后双手一扯,将柳三千的外衣扯开大半。   实在是看不出这丫头有流氓的潜质。柳三千皱着眉,考虑着要不要将这小丫头打晕。   流氓阿阮嘿嘿的笑着,双手又是一扒,柳三千的胸膛便露出了小片。   这次柳三千在不容忍了,将她手腕一捉,一字一句道:“阿阮该睡了。”   阿阮茫然的看着他,点头,“该睡了。”然后乖乖的躺了下去,。   柳三千哭笑不得的拢了拢衣襟,转身就走。   阿阮又猛的坐起来,一把抱住他的腰,大喊:“爷要美人陪睡!”   那力道不小,柳三千被带得后退了两步,没等他呵斥,阿阮右手一用力,将他的腰带扯了下来,温热的小手直接探到他衣服里。   “阿阮!”柳三千一惊,按住她不安分的手,想也不想就要念出一个昏睡诀。   阿阮猛地将唇凑过去,笨拙的咬了咬他的下唇。   他眉一挑,深吸一口气,扣住那个坏东西的后脑,狠狠的吻上去。   阿阮微微喘息,被那股体内那股热意所带动,本能的回应他。   那个吻太过霸道,阿阮只觉快要窒息了,不由伸手去推他。   推了两下也没能将他推开。   柳三千微微一笑,将她放开,在她耳后轻道:“坏东西,看你还敢不敢不乖。”   阿阮喘息的半刻,怒道:“竟敢欺负小爷!”伸手去扒他的衣服。   那衣服没了腰带的束缚,被她一扒便散开了。   阿阮一把将柳三千推倒,整个人坐在他腿上,笑嘻嘻的看着他:“从了爷,爷从此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柳三千叹息一声:“再下去,我便要克制不住自己了。”   阿阮完全不理,手抚上他胸膛,直至腰间。   她一顿,俯下脸好奇的望着他腿间突起的东西,想也不想就按上去。   柳三千一怔,还来不及说话,裤子便被阿阮扒了下来。   继而亵裤。   他大惊,正要起来制住她,却听见阿阮咦了一声,继而就听见她喃喃道:“为何与春.宫.图上的不大一样?”   柳三千眉毛一抖,却不由接上她的话:“有何不一样?”   阿阮凝视那物,认真道:“大。”   柳三千一阵猛烈的咳嗽。   阿阮关心的凑过去,替他顺了顺胸口,道:“美人可是生气小爷没脱衣服?”说完也不等他答,就兀自去解自己的扣子。   她的外衣之前被柳三千脱了,她胡乱一扯,便把中衣里衣扯去了,身上只剩一件淡绿的肚兜。   玲珑曲线一览无遗。   柳三千喉头一紧,沙哑道:“一会可别后悔才好。”   阿阮笑嘻嘻的凑过去,“后悔什么?”   却觉脑袋一晕,在回过神来时,已经变作柳三千压在她身上。   阿阮眉一横:“小爷……”剩余的话被柳三千的唇锁在了喉间。   那双修长的手绕到她腰后,轻易便除去了她的肚兜。   盈手可握的两团白玉便袒露在他面前。   他的手掌一寸一寸的划过她的身体,她颤栗着,原本吻住她那一双唇也辗转到了她耳后,一点一点吮吸,像是要这般吞噬了她。   她有些茫然的望着在自己上方的人,那双桃花眼里有些不清明的东西,像是火,像是雾,灼烧她,包围她。   她只能任由他摆布。   那温热的唇从她锁骨间一路下滑,贴在她胸口。仿佛感受到她的心跳,他弯了弯嘴角,搂住她纤细的腰,将她抱起。   她无力的攀着他肩,任他将她的发拂到耳后,任他抚摸她光滑的后背和小巧的脊梁。   “阿阮……”他的呼吸喷薄在她耳边,如同蛊惑。   她茫然的睁大眼睛,含糊的应了一声,身子又被放在被褥间。   他的手指,他的唇,他的发,他的声音,化作一张网,缠住她,包裹她,占有她。   当指尖触及她深处时,她的酒意瞬间消了大半。   “老板……”她从喉间溢出一丝叹息。   “嘘……”他又吻了吻她的唇,轻道:“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她伸出手,捉住他的一把青丝,抬头咬了一口他的下巴。   与此同时,她觉得腿间有些痛楚,身子不自觉的缩了缩。   “乖……”他箍住她,手指又进去几分。   疼痛与欢.愉。   柳三千朝她温柔的笑笑,手指抽.离她的身体。   她皱着眉,求救般的望着他。   “会痛。”   她将脸埋进他的肩膀,点头。   他抬起她光洁的腿,缓缓与她摩挲,借着湿意,填补了她的空虚。   一声呜咽从她胸口迸出。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眼泪大滴溢出,没入发间。   柳三千吻去她的泪珠,轻道:“坏东西……”   开始缓缓的动作,一下一下,她承不住,又不愿弃去,只能以眼泪倾诉痛楚。   他闷哼一声,终于与她完全结.合。   “再也不能离开我……”   她苦痛间仿若听到了他说什么,却又听不清,那断断续续的话语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是一句话也回不了他。   痛楚过后便是淡淡的欢.愉,她喉中发出的声音令她陌生,亦有些慌乱,他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她应不了,无力的抓着他落在她身上的发,吐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柳三千……”   “柳三千……”   “九瑟……”   忆前生   柳三千一顿,沙哑道:“你……唤我什么?”   阿阮睁着一双漆黑的眼,没有焦距的望着他,喘息,得不到舒缓的忍耐。   柳三千抚上她的脸庞,又轻轻问道:“你刚刚唤我什么?”   她茫然的摇头,双手环住他的颈,贴近他,发出讨好的声音。   “坏家伙……”他叹息一声,拥着她,又开始动作。   一床被褥凌乱不堪,大半截都掉到了地上,现下却是谁也不会理会它罢。   那一盏微弱的油灯忽明忽暗,将那段纠缠在一起的影子拉扯得斑驳。   灯芯在油脂间打了个转,没了进去。   一时间,月光倾城,夜色迷离。   酒醒之后便觉口干。阿阮睁了睁眼,天还未亮,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耳后是柳三千均匀的鼻息。   她零零碎碎想起之前自己所做的事,不由脸一红,抱住那只缠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整个背部贴近他温热的胸膛。   想到此生便与此人相伴了,心中异常温暖。   她很想起身去倒杯水,又怕惊醒柳三千。   口渴万分,却是半点睡意也没有了。   他的发散在她肩后,阿阮捉起一丝来,将自己的发与他的发轻轻的打了个结。   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她在心间偷笑。   却听见柳三千倦懒的声音自耳后传来,“阿阮?”   阿阮心一跳,慌忙闭眼。   柳三千低笑一声,握住她捏着发结的手。   阿阮微微一僵,继续装睡。   耳后一痒,却是他在舔.弄她的耳朵。   阿阮再也装不下去,翻了个身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阿阮是在害羞?之前不是很霸气么。”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   别说了!阿阮抱紧她的腰,不自然的哼了一声。   柳三千含笑,轻轻抚着她的发,像在抚慰一只猫一般。   阿阮眯了眯眼睛,抱着他,头钻进他肩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要睡去。   膝盖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迷糊间伸手去探,在捉到那样东西的瞬间又脑中一炸,连忙缩手。   却是来不及了,一只大手有力的包住了她小巧的手,让她轻易挣不开,又不敢用力。   “你!”她脸上一烧,半羞半恼,才吐出一字又不敢开口了。   因为她的声音,十分嘶哑,定是刚刚乱喊乱叫的造成的。   柳三千轻笑一声,抱着她握住那物的手,缓缓移动。   手间的东西渐渐有了变化。   阿阮哑着嗓子,吼了句:“柳三千!”   柳三千吻了吻她的唇,轻道:“再来一次吧。”   她脑中又一炸,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腰间一股力道就将她托起,身上被子一滑,她便坐到了柳三千身上。   此时才察觉自己腰酸背痛,她无赖的趴在柳三千身上,道:“我不要。”   下一刻,就沦陷于他的唇间了,那双灵活的手,轻易的撩.拨着她。   轻易被他掌控。她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青丝乱舞。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尾离了水的鱼,柳三千就是挽救她的湖,最初的挣扎与不安在得到他包裹和抚慰后,只剩欢.愉。   这样就很好了。   还缺点什么?   她茫然的承受住一波波的快意,手指无意识的抬起,想要捉住什么。   那只修长的手毫不留情的将她的手拉下,贴在他的胸口,她感应到他有力的心跳,渐渐安心。   (此处省略一万字,一万字呀么一万字--)   “阿阮……”   她应了一声,只觉他动作越来越快,像是要将她摇碎般。他猛然将她抱住,向她身体深处递去一片灼热。   两个人喘息着相互依偎。她侧耳去听他的心跳,忽见一些细碎的绿色光粉从他胸口飞出,那些粉末并不散去,绕着她的指尖来回飞舞。   她喃喃道:“这是什么……”伸手捞起一把。   柳三千听到她在呢喃什么,正要细听,低头时,却又哑然失笑,这丫头竟然睡着了。   他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拥着她入眠。   这是在梦里么?   阿阮半躺在一块不小的岩石上,眯着眼睛往天上看。   太阳照的人异常舒服,她轻轻掐了自己一把,疼,没醒来。   她从石头上站起来,眺望四周,忽然大喊了一声柳三千的名字。声音马上散在了风里,没有人应她。   这是一个小山坡,遍地开着讨喜的小黄花,毛茸茸的野兔在小黄花里若隐若现。山下有几户人家,炊烟袅袅。   她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思考片刻,还是准备下山询问一下这是哪里。   才走了没几步,她便听到了几句歌声。   唱的什么倒是听不清,不过那声音倒是很熟悉。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穿绿色布衣的小姑娘挽着个篮子朝山上走来,她一喜,正想冲上去搭话,但当看清那小姑娘的样貌时,她又生生停住了脚步。   那模样,分明与阿阮一模一样。   难怪觉得声音熟悉,那声音不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默默的看着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蹦蹦跳跳的走来,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那小姑娘却像看不见她一般,与她擦身而过,继续蹦蹦跳跳的朝山上走去。   她迟疑了一下,继而跟在了那小姑娘身后,慢慢走着。   那小姑娘一路边哼歌边采着些野菜,转眼就采了大半篮。阿阮托着下巴在一边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心中已经有了个猜想,这姑娘大概不是她的前生就是她的后世吧!   她正胡思乱想,一抬眼,只见天边红光一闪,似是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   看那红光坠落的方向竟然是她们这边。   阿阮正要去拉那个姑娘,谁知手指却直接穿透了那姑娘的手臂。阿阮一愣,莫非自己修为没了,实体也要消失了?   那姑娘就愣愣的望着红光朝她砸来。   “啪”的一声,那姑娘被撞出去了好远。阿阮站在一旁抖了抖眉毛,心道,这样摔出去该有多痛啊。   待那红光散尽,阿阮便探头去看落下来的是个什么玩意,这一看,又差点将她的小心肝吓出来。   面前赫然躺着一个男子,那男子穿着满身是血的袍子,头束玉冠,额间有一抹金色的纹路。   最关键的是,他的样貌,分明就是柳三千。   阿阮愣在原地,回过神来时,见先前摔出去的姑娘又跛着脚走了回来。   那姑娘见到躺在地上的柳三千,惊呼一声,立即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   大概是他满身是血的样子太骇人了,那姑娘二话不说,想要背着他就往山下走去,哪知以小姑娘的力气,拽起柳三千都是难事,她努力了好久,半拉半扯的将柳三千往山下拖去。   这样拖着走,只怕还没到山下柳三千就断气了吧?这姑娘难道不知道去下山叫人来,非要自己动手?这么笨的姑娘,一定不是自己!   阿阮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正要跟去,忽然眼前的场景迅速散去,眨眼间就变成她站在一个小院里。   阿阮揉了揉眼睛,这小院里种着一棵桃树,此时桃花已经落尽,枝叶间结着些青青的毛桃。   原先的姑娘在院子里喂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柳三千坐在桃树下,默默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阿阮细细打量他,这人穿着之前那身繁复的玉色袍子,头发全都束进玉冠里,额间的金色纹路很是夺目,桃花眼,薄唇。   分明是柳三千的长相,但身上的气息却又不是柳三千。   柳三千是懒散温和的,而不是这种眉宇间透着令人压迫的不适,高高在上的感觉。   喂鸡的姑娘反过头来,脸上傻兮兮的笑,朝树下那人喊道:“九瑟,你今天想吃什么?”   树下那人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指着她脚下的那群毛茸茸的小鸡道:“吃那个。”   小姑娘皱眉:“它们还太小,不好吃。”   那人眯着眼睛,“那我便什么都不吃了。”语毕一甩袖子,回屋。   好大的脾气……阿阮打死也不相信这是温和的老板。   那姑娘站在原地,眼睛里含着一汪眼泪,让人看着好不怜惜。   之后小姑娘便含泪宰杀了五只小鸡,当天的晚饭便是蘑菇炖小鸡。   阿阮托着腮帮,望着一语不发默默吃饭的小姑娘,发愣。   九瑟捞起一筷子鸡肉,夹到小姑娘碗里,笑眯眯道:“阿阮,吃。”   阿阮苍凉的揉了揉额头,这软趴趴好欺负的小姑娘竟然也叫阿阮?这姑娘真的是自己?   阿阮小姑娘默默将碗里的肉拨到一边,强笑:“公子吃便是了。”   九瑟一挑眉,“阿阮生气了?”   小姑娘垂头不语。   “这鸡肉当真鲜嫩,阿阮真的不尝一尝?”   继续不语。   一双修长的手伸来,挑起她的下巴,硬生生的往她嘴里塞了一块鸡肉。   那人笑得眼睛都弯了,那眼睛里却没有温度,只听见他道:“好吃么?”   小姑娘的眼泪哗哗的流,她挥开那只手,站起:“公子慢用。”便跑开了。   九瑟的脸上挂着残忍的笑,继续吃着那锅鸡。   变态啊!阿阮一看见与柳三千相同的脸上露出那样的笑,就觉得慎得慌,不舒服。   她跟着小姑娘进了里屋,小姑娘泪流满面的抱着一只盒子,嘴里呢喃着什么。阿阮凑近了才听到她道:“不够钱买公子要喝的白毛尖了。”   九重天   阿阮眉毛一抖,感情这位九瑟公子还是个寄生虫?靠姑娘养着?   要是自己摊到这种人,一定会暴打他一顿,然后把他踢出去。   小姑娘打开盒子,阿阮凑过去看,里面躺着只成色不错的玉镯子。   该不会是想将这个镯子当掉吧?阿阮郁闷的看着小姑娘流泪抚了抚镯子,道:“如今只好把娘的遗物当了。”   败家子!阿阮龇牙咧嘴。   小姑娘将镯子用手帕一包,起身走了出去。   九瑟靠在椅子上,挑眉:“阿阮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小姑娘避开他的眼睛,低头道:“一会就回来。”然后出了门。   阿阮郁闷的跟在她身后,眼见她进了当铺,将那镯子当了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那玩意就值十两?!阿阮暴跳如雷,只想冲上去揍醒那姑娘。   小姑娘换了银子,走出了当铺,又转到一家茶铺,买了一两白毛尖,用去了一两银子。   大约是她出手太阔绰,茶铺的老板忍不住看了她几眼,且才将将走出茶铺,她身后就尾上了四五个面貌猥琐的男人。   阿阮心一凉,戏本子里最经典的一幕竟然要发生在这个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大约也察觉到了什么只好越走越快。在经过一条小胡同的时候,里面忽然伸出一双手将她拖了进去,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身后的五个男子也转了进去。   阿阮想也不想就冲上去,想将那些人揍个半死,无奈拳头全都穿过他们的身体,自己压根碰不到他们。   小姑娘不断挣扎,身上的银子被拿走了不说,衣服也被撕得差不多了,上好的白毛尖散落一地。   阿阮急得冒火,四处暴走,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出现英雄来救美的剧情么?英雄呢?!   眼看小姑娘就要清白不保,忽然一阵金光划过夜空,接着便是几声惨叫。   阿阮抬眼去看,只见月光下扬起一道浓稠的血雾,再一看地上,那五个男子已经身首异处,死的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九瑟一言不发的站在巷口,望着角落里团成一团的小姑娘,将外衣一扯,缓缓走过去,盖在她身上。   小姑娘抱着身体,惊恐的一缩,哭喊道:“不要碰我……”   九瑟一抿唇,不由分说的用外衣将她裹严实,不顾她的抓咬,将她拦腰一抱,轻道:“我们回去。”语毕,遮住她的眼睛,一挥袖,身后那五具尸体便化作尘埃,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阿阮叹息一声,又要跟过去,眼前的场景又一再变化,而后她便站在了一条繁华的街道上。   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穿过她的身体往前走去,阿阮十分不爽,往旁边一站,转身就看到了九瑟和小姑娘。   九瑟穿着白底暗青色底纹的袍子,头发不再束进玉冠,而是同柳三千一般,头发散在肩后,只用一根银色的发带松松绑着,额间的金纹恰好被碎发遮住。   小姑娘穿着一身黄色的裙衫,头发绾着一个精致的髻,面上挂着傻兮兮的笑,好似一只小黄鹂。   只听到九瑟对她说:“还是绿色适合你,前面便是千衣坊,不如再去买一件衣衫。”   阿阮也是听过千衣坊的大名的,此店设在皇城,兼制宫廷的衣服,在人间很有名气的样子。   小姑娘皱眉,“昨天才买了这一身,钱不要乱花的好。”   九瑟一笑,指尖里瞬间变出一锭金子,道:“钱的事莫要愁。”   一盏茶的功夫后,青翠欲滴的小白菜姑娘从千衣坊走了出来,九瑟弯了弯眼睛,“好看。”   小姑娘红了脸,傻兮兮的笑。   二人又逛了好些地方,阿阮在后面跟得不耐烦的时候,忽然看到人群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轻逸的白衣,面容娇美,站在人群里是万分醒目。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扶摇。   情敌来了!阿阮眼一亮,但随后又想到,此人也是她现在的情敌,不由又垮了脸。   扶摇果然是来找九瑟的,可惜九瑟一见她便冷了脸,拉着小姑娘转身就走。   那般楚楚动人的美人眼含秋水,万般委屈的唤了声“神经”,阿阮一愣,大概是想不到这位仙子一出口就骂人。   随后她便知道自己错了,人家唤的是“神君”。   九瑟是位上神?阿阮呆滞。   扶摇仙子衣袂一飘,小步追上九瑟,柔声道:“天帝命扶摇来请神君回去。”   九瑟眯了眯眼睛,轻轻吐出一字:“滚。”   扶摇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白菜姑娘也愣在一边,压根不知道他二人在说什么。   九瑟又道:“回去告诉三哥,老子在人间过得快活,目前还不想回去。”   三哥?天帝是他哥哥?难怪嚣张变态!   扶摇眼睛又睁大了几分,阿阮想,她再睁下去,眼珠子会不会哐当的掉下来。   “天帝说你本尊受损,魔性蚀心,原来是真的……”   九瑟十分不耐烦,转眼一扫小姑娘,忽笑道:“要我回去也可以,但是我将她带上。”   扶摇扫了一眼小姑娘,眼底一冷,却强笑:“神君任性了,怎可私自带凡人上天庭。”   九瑟冷笑:“应礼节,若是请本君回去,需派遣仪仗队来,最少也要祥云八片,上仙十六名,神兽三十二匹。而你不过是母后一时瞧你顺眼才将你收做了义女,细算品阶其实连上仙也算不上,本君肯同你回去已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出声阻止本君?”   扶摇面色惨白,眼中的泪水摇摇欲坠,她朝九瑟行了一礼,声音颤抖道:“是扶摇失礼了,扶摇回去自会向天帝请罪。但现下还恳请神君以大局为重,速速返回天庭,天兵迎战修罗已是三败,若是再败,只怕……”   九瑟挥挥手打断她的话,将旁边的小白菜一捞,兀自拈了个诀踏云而去。扶摇一脸愤恨的跺了跺脚,跟了上去。   阿阮郁闷的绕了绕头,她不会驾云,要如何跟上他们?   正焦虑中,面前场景又一转,眼及之处是金光柔和,祥云流转,仙禽飞舞。   金光的最盛处有着一片恢弘的宫殿。   九瑟、小白菜及扶摇就走在前面。   小白菜已经完全处于痴傻状态中,九瑟不断安慰她,但似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扶摇望着她露出讥讽的冷笑,待九瑟目光扫到她的时候,又换成楚楚可怜的样子。   阿阮翻了个白眼,这位仙子还真是变脸如翻书。   跟着那三人走过云梯上了玉阶,走到一座玉砌的宫殿面前,这宫殿的震撼及华丽程度根本难以形容,加上浓厚的仙气阵阵袭来,阿阮不由有些腿软,再看小白菜,早就是要跪下的样子了。   九瑟将她揽住,让她倚住自己,朝殿门走去。只见门口站有仙童四双,恭敬的朝三人行礼。   阿阮将脖子仰酸了,才看到宫顶上闪闪发光的三个大字:九重天。   九重天!莫非天帝就住在里面?   阿阮一阵心神荡漾,抬步追上前面的三人,踏进了宫殿。   那是一个庞大的宫殿。   阿阮进去后不由有些恍惚。这个宫殿实在是太大了,脚下是一片巨大的蓝玉,四周隐隐约约透出幽蓝光泽,根本看不到边际。阿阮误以为自己是站在一片汪洋之上。   进去的三人皆不说话了,端端正正的跪在一边。   阿阮依旧不清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经历着什么,只得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忽然宫殿的上方散出一片柔和的蓝光,阿阮不由抬头去望,只见无数星辰密密麻麻的从蓝光中透出,星光流转。不一会儿周围的一切就都被星辰包围。   阿阮跪坐在地上,那浩瀚的星辰让她觉得自己万分渺小,如同沙漠间的一粒沙,海洋间的一滴水。   星辰渐隐,幽蓝退去,阿阮惊然发觉自己不过是站在一座普通的玉砌宫殿里面,四周的玉光洁如镜,清清楚楚的映着三个人的影子,唯独没有她。   宫殿最高处忽然出现一把紫玉卧榻。白色的帷幔一层一层散下,将那玉榻遮掩住。   “三哥。”九瑟朝那玉榻磕了个头。   阿阮奇道,玉榻上又没有人,你喊的是谁?疑惑间一抬头,便看到玉榻上卧着一个人影,那人影不知何时出现的,反正是吓了阿阮一跳。   由于帷幔重重叠叠,阿阮也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影子。   一想到那影子就是天帝,阿阮恨不得冲上去,将帷幔拨开看个究竟。   好在这个想法被她深深的压制了。   “七弟舍得回来了。”那声音冷清如冰,万分威严,让人一听,不由有种莫名的恐惧。   九瑟跪在原地,又磕了个头。   “念你魔性蚀心,生成一劫,就先不罚你,好在魔性激发了你另一层修为,就先命你前去迎战修罗王。”   “臣弟领命。”   “那位凡人因你缘故,沾了仙缘,已无法再回尘世,令司命仙君为她加之一百年福泽,即刻送去轮回。”   战昆仑   九瑟一顿,急道:“不可!”   扶摇一扯他袖子,压低声音:“神君若是不想害死这位姑娘,就赶快谢恩。”   九瑟一把挥开她,冷笑:“谁会想害死她本君心中清楚得很,三哥,若要将她送去轮回,那可否延迟到在臣弟灭了修罗王之后?我要与她一起轮回。”   阿阮愣了。   扶摇愣了。   小白菜回过神来了。   “我愿轮回。”小白菜缓缓抬起头,颤巍巍的说出一句话。   九瑟很是惊愕,半晌后,才低声道:“你怕了?”   小白菜咬住唇,朝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小女与神君,本就不该有交集。”   九瑟捉住她的下巴,冷冷道:“我不准。”   阿阮连连叹气,这些人该不会是就是照着戏本子里演的吧?   她好好的盯着帷帐里的影子,他刚刚一直没有说话,应该怒气不小,大概他的下一句话就是:来人,将那只凡人拖下去。   不想天帝却道:“罢了,那便赐她百年修为,仙骨一根,品阶为下下仙,姑且先伴你左右吧。”   九瑟连连谢恩,小白菜又呆滞了。   扶摇隐忍了一脸愤恨,拳头握得指甲都要陷进手心了。   于是小白菜就成功的住在了天庭?   据她多日观察,终于狠心承认:这两人就是老板和她的前世。   但她对自己的前世却是半点好奇也没有,甚至有点排斥。   阿阮连续好几天目睹了那两人从不说话到卿卿我我的过程,自认为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凭什么要让她看着别人恩恩爱爱?她只想赶紧回到老板身边,跟老板恩恩爱爱。   这些日子里她想方设法的自虐自己,随她怎么狠掐自己脸手臂大腿,都不能如愿离开这里。   于是阿阮很忧郁,阿阮很憔悴。   导致她听到九瑟将要迎战修罗王的时候,竟然仰天大笑三声。   小白菜一脸坚定,说什么也要和九瑟一起上战场,九瑟一听,脸一板,呵斥了她一番,小白菜就哭得梨花带雨,任他怎么哄也没用,最后九瑟无奈道:等我回来便娶你为妻。   小白菜这才止了泪,撅嘴娇嗔一声,朝他胸口捶了一下。   阿阮全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她打死也不承认自己的前世居然会做出这种恶心的动作。   安抚完小白菜,九瑟便身披墨色铠甲,手提寒啸驾云而去。   阿阮望着那挺拔的背影,暗暗赞叹,这一身戎装的九瑟真是好有气魄,尤其是那踏云的姿势……   她正欣赏着,旁边却传来小白菜的声音:“九瑟,你要是不平安回来,你就是池子里的王八!岸上的蛤蟆!院子里的歪脖子柳树!”   阿阮看到云上的人脚下一绊,差点没摔下云头。   小白菜“咯咯”的笑着。   接下来的日子,阿阮更加无聊,她惊奇的发现,小白菜居然能对着一棵草一株花讲一整天的话。   且那些话句句不离九瑟二字。   阿阮蹲在小白菜边上,近乎要膜拜她了,她只想问一句:大姐,您渴不渴?   如现在,她两个时辰都蹲在一朵木耳面前反复呢喃一句话:“九瑟会不会有事呢,他都去了五日了。”   阿阮也在九瑟兄能早些回来,因为她的耳朵快要听出老茧来了。   正焦虑间,忽闻外面一阵嘈杂,一行仙娥端着花盘果盘经过这里。   一人道:“你们可知九瑟神君几日前带了一位凡人上来?”   其他人应道:“知道知道,九瑟神君为了那凡人竟然头一次当面忤逆了天帝!”   又一人道:“这也算不得什么,据说神君好几月前便与修罗王交过手,神君被打败,心魔都被激了出来,后来他重伤从云头跌下,跌到了凡间,就被那凡人救了。依我看,神君将她带上来也不过是为了报恩,九瑟神君的慈悲可是五界皆知的。”   另一人冷笑:“要我说,那凡人没戏,据说王母娘娘早就有意要神君娶那天庭第一貌美的扶摇仙子。”   众人一阵嘘唏。   阿阮默默杵着下巴,看着小白菜僵硬的蹲着原地,抱着膝盖,满脸委屈,一动不动。   只好叹息。   “那凡人确实没戏了,我听说派去攻打修罗的天兵连连败退,九瑟神君也几次被修罗王重伤,怕是……”   忽有一声音呵斥道:“还不住嘴,这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   仙娥们顿时禁了声,低头离开。   小白菜在听到“九瑟神君也几次被修罗王重伤”的时候面色惨白,想也不想就跑了出去。   阿阮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好也跟着跑出去。   才刚刚跑出去,就看到了一行人,领头的便是那扶摇仙子。   扶摇看到小白菜,微微一笑。   她身后的人便出声呵斥道:“大胆小仙,见到扶摇仙子为何不行礼?”   小白菜一低头,朝扶摇行了个礼,道:“见过仙子。”   扶摇款款走过去,扶起她,轻柔道:“阿阮妹妹好生见外,不必如此多礼。”   阿阮面部一抽搐,心道:不是你手下的人喊人家行礼的么?   小白菜也吃不准这位仙子的意图,又朝扶摇一幅: “多谢仙子。”   扶摇拢了拢袖子,“阿阮妹妹这是要去哪里?天庭不小,可别走丢了。”   小白菜抬头看她一眼,像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才迟疑开口:“扶摇姐,我想向你打听一个地方。”   扶摇笑:“妹妹请问。”   “扶摇姐可知天庭与修罗交战的地方在哪里?”   阿阮一惊,这丫头居然想去找九瑟?而且还问的是扶摇?   扶摇笑意更深了些,“自然是在昆仑山,怎么?妹妹才几日见不到神君,这便思念了?”   小白菜一摇头,又问道:“扶摇姐……可知如何去往昆仑山?”   扶摇便不说话了,朝身后人一招手,道:“回宫吧。”语毕绕过立在她面前的小白菜。   小白菜二话不说,冲过去跪在了扶摇面前:“求姐姐告诉我要如何去往昆仑山。”   扶摇将她拉起,叹气:“并非姐姐不肯告诉你,只是现在那昆仑山万分危险,且你修为薄弱,要是一不小心出事了,我不就成罪人了。”   小白菜急道:“只要姐姐告诉阿阮,阿阮之后一定报答姐姐。”   “如何报答?”   “这……只要姐姐吩咐的,我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若是姐姐要你离开九瑟神君呢?”   小白菜猛地抬头。   扶摇“咯咯”一笑,“瞧把你急的,与你开个玩笑罢了。”而后从袖中拿出一张鸟状的薄纸,道:“它能带你去昆仑山,还盼妹妹……平安无事。”   小白菜接过,连连谢恩。   阿阮心一凉,这位扶摇分明是有备而来,说不定就是个局,要小白菜送死的局。   可惜阻止不了她。   那纸张一落地就化作一只大鸟,小白菜想也不想,便乘鸟而去,阿阮跺了跺脚,又飞!   她面前的场景又再次变化,她最后反头时,看到了扶摇的冷笑。   夕阳如血,血流成河。   阿阮默默的跟在小白菜身后,不时听到她的惊呼声,不用抬头也知道她又踩到一具天兵或修罗的尸身了。   分明是害怕的,这死丫头却硬是死撑着。   她们站在半山腰上往下看去。   下面是一个山谷,只见各类法术的光芒、刀剑碰撞的光交织在一起,乱糟糟的叫人看不清下面的状况。   云端处又两道身影正在交手,金色与黑色的光不时从两人间迸出,远远的激荡开,将两边的山体各击出一道口子。   由于那两人都是一身黑,不过阿阮倒是认出那手拿乌黑大剑的人便是九瑟。   另一人手握一支长戟,几番轻易避过九瑟的攻击,在他身上划出几道血口子。   是个人都能看出现在是修罗王处于上风。   小白菜捂着嘴巴,眼睁睁看着那长戟刺进九瑟的腰间,那长戟抽出时,带出一个血色的弧度。   九瑟的速度渐渐有些迟钝了,稍不留神,肩膀又被刺中。   这是一场恶战,且胜负渐渐有了分明。   九瑟显然抵抗地吃力,想必已经满身是血。   小白菜尖叫一声,已经了看到修罗王的长戟直接贯穿了九瑟的右肩   远处的九瑟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侧头看去,修罗王猛的抽出长戟,一掌将他打了出去。   “九瑟!”阿阮将手里的纸鸟一抛,朝他飞去,将他接住抱在的怀里,鸟儿一展翅就坠回了山腰,再也飞不起来。   “阿阮!胡闹!快离开!”那声音又气又急。   小白菜却是微微一笑。   修罗王缓缓走来。   他一路走来,身上散出的杀戮之气就将沿路的草木摧毁。   阿阮抬头,看到一张白底红纹的面具。   面具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原来九瑟神君也会慌张,此战吾必胜。”   说完一阵黑色的大风从他手心里涌出,慢慢聚成一团。   他手心一翻,那黑风便翻涌咆哮着朝九瑟和小白菜打去。   小白菜忽道:“想来你也不愿做那院子里的歪脖子柳树吧。”然后用力抱了抱他,猛地将他一把推开,自己迎上了那团凶猛的黑风。   那小小的人儿瞬间被风吞没,再也看不到踪影。   九瑟愣在原地。   半晌后,一口鲜血从他口里喷出。   他对天长啸一声,提起寒啸,一字一顿道:“我与修罗,势不两立。”   洛瓶失   我与修罗,势不两立。   阿阮神情复杂的看着一道耀眼的金光从他身上迸出。   那金光急冲而上,撞开了云霄,只瞬间,便乌云密布,狂风大起。   下一刻,九道天雷狠狠的落到了他身上,使得他半跪于地。   待金光渐淡,云层散开时,九瑟身上的铠甲便不见了,换作一身白色的繁复衣袍,且头束玉冠,额间的金纹蔓延开来,遍布于左脸。   修罗王发出一个带笑的声音来:“想不到这只小仙竟是九瑟神君渡劫的关键,现在的神君不但心魔消失,连品阶也越过了上神,恭喜啊。”   九瑟面无表情,举剑,身形一闪,瞬间就朝修罗王挥剑百次。   修罗王一惊,反手接招,挡去大半攻击,剩下的却是无法避开了,身上好几处都被剑锋割开,鲜血浸湿了他的战衣。   他大约也想不到,渡劫后的九瑟会这般厉害。   长戟被寒啸一劈,断成了两截。   那剑势不老,直直的朝着他的面具划去。   一阵细微的破裂声传来后,面具缓缓裂开。   修罗王忽然轻笑一声,将手中断掉的长戟往身后一抛,凝起一团黑风朝九瑟打去。   九瑟不躲反迎,剑锋凌厉的刺穿黑风,继而直接刺穿修罗王的喉咙。   黑风打在他身上,皆被他身上的一层金光弹开。   鲜红的血从修罗王的面具里溢出,他缓缓抬手,握住那剑身。   九瑟面无表情,缓缓的抽出寒啸,淡淡道:“你可想尝尝灰飞烟灭的感觉?”   修罗王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来,他徒劳的捂着喉间的伤口,慢慢向后倒去。   九瑟看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便是他转身的瞬间,倒下的修罗王忽然坐起,全身化作一团恐怖的风,呼啸着,以无法躲避的速度朝九瑟的后背冲去。   避不开。九瑟面无表情的回头,玉冠被风冲碎,青丝胡乱的飞舞着。   他手中的寒啸全发出一种哭泣的声音,而后,那柄剑居然从他的手中脱出,狠狠的扎进了黑风的风眼。   那风尖锐的咆哮着,在接近九瑟的时候便烟消云散。   九瑟红着眼,反手一捞,只捞到一些破碎的剑身。   柔和的金光从他身上散出,他脸上的金纹一点一点的消失,与此同时,他手中寒啸的碎片慢慢凝聚起来,最后,聚成了原来的样子,只不过少了剑尖。   阿阮很是震撼,九瑟居然散去万年的功力,只为凝聚一把剑?   她直接胸口一阵剧烈的,痛到想流泪。   “一株柳树,三千红尘。”   他含笑着收起那柄剑,转后离去。   一株柳树,三千红尘。   柳三千。   她一摸自己的眼角,惊然发觉,自己流的不是血泪,而是真正的眼泪。   “阿阮姐为什么流泪了?难道是睡了太多天,饿哭了?”   “你饿了便说,犯不着扯上阿阮。”   那声音甚是委屈,“可是阿阮的真的流泪了。”   阿阮恍惚间,只觉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脸,轻轻替自己拭去了眼泪。   她大约知道那是谁的手,这一刻只觉安心。   似乎有另一人凑过来,笑嘻嘻道:“柳老板对阿阮姐真好!”   柳三千没有说话。   那人又道:“小止也哭了,柳老板也帮小止擦擦眼泪吧。”   阿阮第一反应是摸了摸身上,感觉到自己是穿着衣服的,这才幽幽的睁开眼睛,无力道:“王止,你很吵……”   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闻言,立刻出现在她视线上方,欣喜道:“阿阮姐你醒了!”   阿阮闷闷的答了一声。   王止又问道:“阿阮姐你饿不饿?”   阿阮白他一眼,“自己饿了去吃就是了,我待会再吃。”   那双眼睛贼兮兮的转了转:“阿阮姐赶我走,因为阿阮姐要跟柳老板说悄悄话。”   阿阮想也不想,直接给了那脑袋一拳,不过此时她异常虚弱,力道大大打折。   王止委屈的捂着额头下楼觅食了。   待王止走后,房里一阵沉默。   阿阮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那夜之后,她没想好要怎样面对老板。   只觉身边的床褥一陷,那白衣俊美的人已经坐到了她身边。   那人懒懒的看着她,伸手替她理了理耳边的发。   阿阮脸一红,将一半脸埋进被子,细细的唤了声:“老板……”   柳三千似笑非笑。   阿阮咽了口口水,尝试性的唤了声:“柳三千?”   依旧似笑非笑。   “三千?九瑟?喂,老板你敢不敢换个表情?”   “老板,我梦到我们的前世了。”   柳三千斜眼,“别转移话题,不如唤我一声相公?”   阿阮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你了个半天,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这么难为情么?”柳三千似是心情很好。   “相……相……相……哎呀!”阿阮一掀被子,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红脸恼怒的样子:“为什么不是你先喊我娘子?”   柳三千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笑吟吟道:“娘子。”   阿阮脸越发烫,有说不出话了,老板越来越……越来越……对!越来越无耻了!   柳三千捏了捏她的脸,那双眼依旧笑吟吟的,“娘子饿不饿?要不要沐浴?”   阿阮此时特别想咬一口那修长的手指,她呲牙道:“饿,沐浴。”   片刻后,柳三千端来了东西。   阿阮探头一看,一碗香气扑鼻的肉糜粥,一碟景月楼的桂花酥。   顿时觉得自己真的饿了。   柳三千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嘴边,她红着脸喝下,轻道:“我自己来。”   于是就变成了柳三千托着碗,阿阮自己用勺子舀着吃。事后,柳三千嗤笑,这与我喂你有什么区别?   她瞪他一眼,一指桂花酥:“我要吃那个。”   待她吃饱喝足后,小二也将烧好的热水抬到了房里。   柳三千似笑非笑:“用不用相公伺候娘子?”   阿阮一挥手:“退下吧。”   很快她就知道柳三千那句“用不用伺候”是什么意思了。   她的肚兜诡异的被打了个死结,任她怎么解都解不开。   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柳三千一件一件给她穿衣服的情景。她捂着脸暗骂一声,一用力,将肚兜的带子扯断,跳进了浴桶里。   在洗完澡后的一瞬间,她便万分后悔之前做了那个潇洒的举动。   因为她洗澡之前居然忘了准备贴身衣物。   她只好披着里衣,到处找自己的包袱,找了两圈没找着,她只好红着脸,隔着门喊了一声柳三千。   柳三千进门以后,就看到阿阮将自己用被子裹得严实,只露出一颗脑袋来,好似一颗粽子。   “柳三千,我的包袱呢?”   柳三千诧异道:“就放在柜子里。”说完一开柜子,顿时皱眉,反过头无奈的看着阿阮。   阿阮红着脸道:“没在柜子,你放哪里了?”   柳三千尴尬道:“就放在柜子里,那天帮你换了衣服后……就放在柜子里。”   结果就是,阿阮的包袱丢了。   阿阮在床上不停的打滚,虽说她包袱里的东西在人间不算贵重,但搁在地府就不一样了,四千万啊!她简直就是地府里最有钱的鬼了!   阿阮滚了很久,直到柳三千出声安慰道:“回去再给你五千万就是了。”   扭动的人立马翻身坐起来,拍手道:“对啊!老板是天帝的弟弟,是五界里最不差钱的人了!”   柳三千轻咳一声,“你都梦到了什么?”   阿阮就将梦到的一切跟柳三千说了,末了还道:“为何我一点也没有记起来?那些事就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   柳三千拍拍她的头,轻道:“其中的缘故便以后告诉你吧。”   阿阮对前世也并不感兴趣,点点头又道:“老板你是怎么救活王止的?”   柳三千淡笑:“给他些修为他就醒了。”   阿阮这才惊觉,自己的修为也回来了。   也给自己输了修为。   阿阮只觉感动,从被子里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不说话了。   知她担心自己,柳三千含笑揉了揉她的发轻道:“我无碍,好在王止的修为并没有散去太多。”   阿阮一听,正准备道怎么可能,她之前明明感应到他的修为都没了的,忽转念一想,点头道:“定是那土陶罐起的作用。”   柳三千随口接道:“什么陶罐?”   阿阮道:“就是装小止的土陶罐啊,老板不是从里面找到小止的么?”   柳三千看她一眼:“我是从你衣服的袖子里找到王止的。”   之后,阿阮在与柳三千详细的描述完那只陶罐后,听到柳三千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那只陶罐,就是七大神器之一的洛瓶。   不幸的是,那只洛瓶和她的四千万冥币同放在了包袱里,而包袱,丢了。   阿阮好沮丧,阿阮好悲伤。   不过她现在比较紧张王止,王止明明也是神器之一,拿走洛瓶的人为什么不连王止一起拿走?   她也幻想过拿走包袱的人也许是人间普通的小偷,并不是为了神器。但是这个想法立即就被她推翻了,如果那人是为了财物的话,王止这枚血玉可比她包袱里的任何一样东西值钱,他为何不拿走王止?况且一般的人类,以老板的功力绝对是轻易就发现了。   各种想法在她脑海里萦绕着,柳三千轻咳一声,道:“比起这件事,现下似乎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没办。”   阿阮抬头,“什么?”   “你的肚兜还没买……”   “……”   龙宫劫   第二天清晨。   阿阮把自己死死的捂在被子里,任柳三千怎么哄她都不出来。   不由又回想起昨夜。   柳三千出门给她买肚兜了,她披着被子坐在床上。   半个时辰后,柳三千才拎着一个布包回来。   阿阮一瞅天色,郁闷道:“老板你动作好慢啊,我之前还想早点去逛街呢。”   柳三千微笑,把布包递给她,道:“那就别去了。”   阿阮打开布包,“不,换好衣服就去。”然后当看清布包里的东西时,立刻傻眼。   阿阮呆呆的望着那包东西,半晌后才伸出一指,颤抖的指向柳三千:“你……”   柳三千点点头:“挑这个废了些时间,不过看样子你很喜欢。”   阿阮怒视他,将布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先是鲜红颜色胸口有镂空花的肚兜,而后一件只有巴掌大的材质是黑色丝绸的肚兜,接着是一件透如蝉翼的白丝肚兜……之后的紫的蓝的绿的,一件比一件不堪入目。   阿阮瞬间炸毛,一把将布包朝柳三千扔过去,怒道:“这……这……这要怎么穿!”   柳三千从容的接住布包,走过去,俯下身,随意捞起一件,笑:“只穿给我看,有什么关系。”   阿阮伸手推他:“我才不穿,要穿你自己穿。”   柳三千嘴角一弯,桃花眼灼灼,一手撑住床,一手探进被子里,轻道:“不穿也好。”   ……   想到这里,阿阮就忍不住狠狠的打自己的脑袋,为什么自己昨夜这么轻易就沦陷了呢?   柳三千继续好脾气的扯她的被子,“阿阮乖,去吃早饭,嗯?”   阿阮按住被子,愤怒的声音透过被子闷闷的传来:“死都不原谅你了,你走开。”   “那我走了?”柳三千笑吟吟的望着那团圆鼓鼓的被子,转身。   阿阮一掀被子,怒:“站住。”   柳三千回头,“娘子还有何吩咐?”   “给我你的衣服!”   小会后,两位白衣公子下了楼。   王止一脸郁闷的趴在一张桌子上,听到下楼的动静不由抬眼去看,见到那二人的时候,立即跳起来,一脸欢喜的跑过去,“阿阮姐!柳老板!”   阿阮一挑眉,捏住他的脸,恶狠狠道:“叫阿阮哥。”   王止一脸疑惑的打量了阿阮,只见阿阮将头发高高的束起,着一身宽松的白衣,有几分雌雄莫辩的味道,顿时不解道:“阿阮姐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阿阮又伸手去掐他,王止聪明的跑到了柳三千身边。阿阮轻咳一声,眯眼道:“小爷我高兴穿成这样,不成?”   王止立刻点头:“成,成。”   三人吃好早饭便离开了那家客栈。   阿阮和王止喜欢热闹的毛病一点也没改,柳三千却不敢大意了,右手紧紧的拉着阿阮,令她不能乱跑。王止没有阿阮的带领,也不凑热闹了,乖乖的尾在柳三千身边。   此情此景万分难得,柳三千不由舒一口气。   阿阮忽摇了摇他的手,喜道:“那不是敖曲么?”   柳三千闻言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到一名黑衣少年低着头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王止也很是好奇,因为他听阿阮讲过,敖曲是一位比姑娘还姑娘的男人,甚是好欺负。   在经过三人身边时,阿阮果断伸手,狠狠的拍了拍他的肩。   敖曲吓了一跳,在看清拍他的人是谁后,立即热泪盈眶,一把抱住阿阮:“阿阮,呜呜呜呜……”   阿阮一僵,心底酝酿着的骂人的话还没来得及飚出口,那挂在自己身上的人就已经被扯开。   敖曲一抹眼泪,抬头看到柳三千笑吟吟的脸,不由脊背发凉,怯怯的唤了声:“柳老板……”   柳三千笑道:“敖公子为何在这里?”   敖曲神情一黯然,哽咽道:“家父将我逐出了东海。”   阿阮一听,不解道:“为什么?”也没等敖曲回答,她又问:“你去看过寒月没有,她被人达成了重伤,至今还没醒过来呢。”   敖曲听到寒月二字,神情更加黯然,咬牙道:“狐族的人不让我进去,门口的护法我也打不过。”   阿阮拍拍他的肩,以示同情。   一旁的王止眨着眼睛道:“敖公子跟寒月族长是好姐妹么?”   此话一出,几人静默。   片刻后街上传来敖曲若隐若现的悲鸣……   阿阮和王止兴高采烈的讨论着街上好玩的东西,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敖曲在一边幽幽的问:“你们难道就不想知道我被逐出东海的原因?”   阿阮跟王止一顿,齐声道:“想,为什么?”   敖曲用幽怨的眼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片刻后,缓缓道:“我不知道。”   阿阮和王止:“……”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敖曲眼一红,抓住阿阮的手,道:“阿阮,天上地下我就只有你这一个朋友了,看在我们曾经共患难的份上,让我跟着你们吧!”   柳三千的视线凉凉的扫来,敖曲脊背一寒,立即放开了抓着阿阮的那只手,转身扑倒柳三千身上,哭喊道:“柳老板,收留我吧。”   阿阮摇摇头:“我们有要紧事要办,不方便带你一起。”   敖曲指着她,嘴一瘪,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声音悲痛道:“你好狠的心……”   阿阮一捂额头,不再说话。   最后的结果是,一行人先送敖曲去东海,帮忙劝好龙王,然后再去寻神器。   这是阿阮第二次到东海,对于那表面奢华的龙宫,阿阮已是习惯。   她比较期待看到龙宫的里面,不知道龙王又布置了什么新花样。   王止却觉得很是新鲜,摸摸珊瑚戳戳贝壳,捞起夜明珠就往嘴里放。   阻止了王止要咬夜明珠的动作,阿阮摸着下巴问道:“怎么不见上次那群漂亮的鱼姐姐?”   敖曲也很莫名,按理说,龙宫门口应该站有两行鱼女贝女,还有一队虾兵蟹将才对。他摇摇头,上前去推了龙宫的门。   却是怎么推也推不动。   阿阮投去一个鄙视的眼神,兀自挽了挽衣袖,一把扯开敖曲,霸气道:“死娘娘腔,让小爷来!”   说完一脚朝那宫门踹去。   于是那宫门就被她踹开了……   一团黑色的风从门内朝阿阮凶猛的扑来,阿阮还没来得及打击一下敖曲,将被压迫得后退了几步。柳三千连忙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左手护住她,右手一挥袖,一团白光从他袖间飞出,将那风击散。   阿阮正想问怎么回事,一抬头却看到门内躺着一个女子,一身轻纱,鱼尾弯曲,两只浮肿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阿阮,血丝一缕一缕的从她嘴里流出,随着海水飘动。   阿阮吓了一跳,柳三千轻轻捂住她的眼睛,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别怕。”   她点头,看向敖曲。   只见敖曲面色苍白,想也不想便往龙宫里跑去。   王止还在研究那具鱼女的尸体,他脑海中大约浮现的是一盘美味的红烧鱼。   阿阮一把提起他的领口,赏他一个爆栗,拖着他往里走。   此时的龙宫倒是有些符合它本来的面貌了,贝壳砌成的柱梁,随处可见的珍珠珊瑚,再也不是那般人间的摸样。   只是阿阮已经无心注意那些了,沿路的死状可怖的尸体让她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她明白,龙宫一定是遭遇什么了。   柳三千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小心翼翼的绕过地上的尸体,来到了龙宫正殿。   龙王垂着头,静静的坐在殿内的正上方。   敖曲跪在殿中央,肩膀颤抖。   “父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万分干涩。   他又问了很多遍。   龙王没有回答他。   终于,他跪走过去,颤抖的伸出手,推了推龙王的肩膀。   端坐在王座上的人身子一歪,倒了下去。那张曾经傲气的脸上,如今只留下一个惊愕表情,他的左胸口,赫然有一个手臂大的血洞。   敖曲再也抑制不住,抱着那具尸体,痛哭流涕。   阿阮怎么也想不到,她第二次来到龙宫,看到的却是这般景象。   柳三千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就连没心没肺的王止也不在聒噪了。   忽然,敖曲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像是风筝一般被高高的抛起,然后重重的砸到了阿阮的脚下。   一口血溅到了阿阮的鞋子上。   阿阮惊叫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柳三千已经飞掠出去,白光不断击碎飞速涌来的黑风。   王座上斜斜的倚着一个黑衣人,他面上覆着一张诡异的白底红纹面具,衣袍长长的拖在下,与脚下的影子融在了一起。   杀戮的气息弥漫在他周围。   阿阮面无血色,因为她认出了那人正是修罗王,且他一个手指也没动,黑风却源源不断的朝他们扑来,柳三千应付得异常吃力。   沙哑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久违了,九瑟神君。”   阎王殿   话音刚落,黑风骤然停止。   柳三千退回阿阮身边,在她耳边道:“一旦有逃走的机会,千万不要犹豫,懂么?”   阿阮面色越发惨白,异常漆黑的眼紧紧的盯着柳三千:“我不走。”   柳三千微笑,拍拍她的头:“这还关系到王止敖曲的性命,你不可任性。”   她扫了一眼地上的敖曲,又扫了一眼呆滞在一边的王止,点头,“送走他们我便回来。”   柳三千无奈叹息一声,不再劝她,将目光转向修罗王:“不知修罗王今日屠杀龙宫弑杀龙王为的是什么?”   修罗用手指敲了敲面具,轻笑一声:“预言、知命,难道九瑟神君就没有想到,龙王便是神器龙心的转世么?名副其实的龙心。”语毕,右手一翻,变出一团紫色的光,光芒包裹的是一颗小小的圆石。   柳三千抿唇不语,龙心的特点便是可预言,龙王有预言的本事。   他确实不曾想到,龙王与龙心之间会有所联系。   修罗王将龙心一收,沙哑道:“九瑟,你三千年前差点让本王灰飞烟灭,如今,本王也想让你尝尝灰飞烟灭的滋味。”   “但在此之前,本王会先让整个天庭灰飞烟灭。”   柳三千微微一笑,“修罗王好生自负。”语毕,右手一翻召出寒啸,身形一闪,直直的刺向修罗王。   耀眼的白光自他身上散出,像是一面墙般,将他与阿阮的距离隔绝开来。   与此同时,阿阮听到柳三千轻轻的说出一个“走”字。   她一咬牙,吃力的背起地上的敖曲,拉着王止往来时的路跑去。   修罗王发出一串诡异的笑声,轻易化解开柳三千的攻击,缓缓道:“九瑟神君已经不是九瑟神君,寒啸也不再是寒啸。你之前耗费了太多的修为,本王且看你还能挡上几招。”   说完,指尖一弹,汹涌的黑风朝阿阮逃走的路呼啸而去。   柳三千飞身过去,挥剑,化去一半的风,另一半风则重重的打在他身上。   他闷哼一声,将涌到喉头的血生生吞了回去。   “不堪一击……”修罗王不断弹出黑风,柳三千每中一击,他便越发笑得越诡异。   那黑影自王座上跃起,他召出一把长戟,朝柳三千掠去。   柳三千斩碎一团风,反手格挡住了修罗王刺向自己的长戟,身体被那力道一撞,连连后退。   白底红纹的面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修罗王将手中的力道一撤,长戟在空中打了个回旋,重重的刺向柳三千的右肩。   避无可避。   柳三千再也抑制不住胸口的翻腾,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喷出,溅到修罗王的面具上。那支长戟穿透他的肩膀,力道不减,继而穿透他身后的柱子,戟尖没入大半。   “我猜,九瑟神君此时心中一定很绝望吧,不过你放心,本王还不会杀你。”修罗王用食指擦去面具上的血点,轻笑:“那位阿阮姑娘应该跑出龙宫了吧。”   柳三千缓缓抬手,握住刺穿自己的长戟,微微一笑:“不劳挂心。”   白光如同清霜一般自他手中散出,慢慢扩散开。   片刻后,那白光便细细的包裹了整个正殿。   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修罗王的将左手覆到面具上,惊讶道:“九瑟神君是想与本王同归于尽么?”   柳三千放下握住长戟的手,轻轻吐出一字:“破。”   撑住大殿的四根柱子轰然倒塌,整个龙宫上方摇摇欲坠,海水剧烈的翻滚,宫顶的夜明珠如流星般一颗一颗的坠落,碎裂,熄灭。   修罗王随手接住一颗夜明珠,声音带笑:“神君这样做,也救不了心上人,因为……”   他将面具轻轻摘下,微弱的珠光照在他微笑着的脸上。   “是你……”柳三千略带惊愕的声音被宫顶断裂的巨大声音盖住。   断成几块的宫顶狠狠的砸落地面,修罗王手里的夜明珠轻轻的滚到地上,瞬间被裂缝吞没。   无尽的黑暗,无尽的毁灭。   阿阮背着敖曲跑了一段路就累得迈不开腿了,她将敖曲放下,靠在墙壁上喘了口气,然后一巴掌拍向王止,恶狠狠道:“发什么愣,快把他背起来!”   王止终于回过神来,颤巍巍的背起敖曲,三人又拼命往门口冲。   真正的东海水并不同于龙宫里的海水。换句话说,便是在龙宫里,阿阮尚且能够自由呼吸,而在海里就不一样了。   她是真正恐水的。   每次下海出海的时候,自己都是化作小木偶躲在柳三千的袖子里的,完全不必担心什么。此刻她才忽然察觉到,原来这千年来,自己时刻扮演着依赖老板的角色。   她回头,朝着龙宫的门大大的吼了一句:“柳三千,你一定不能有事,等我安置好王止他们就回来找你,要是你还没等到我回来就死了,那我就咒你下辈子变成一棵歪脖子柳树。”   吼完之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示意王止跟紧自己,率先扑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也不知游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头顶上方有一团光亮。   那光亮隐隐绰绰,透过大海,显得苍白和虚幻。   她奋力朝光亮处游去,在冒出海的一瞬间,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未时太阳正盛。   王止将敖曲轻放在海滩上,自己仰面倒下,扑在沙土上,累得说不出话来。   阿阮走过去,一边唤着敖曲的名字,一边轻拍他。   却是如何也唤不醒他。   阿阮缓缓将手伸到他的鼻前和颈上,在感觉不到他的脉搏和气息时,不由吓了一跳,这家伙竟然死了?   听到阿阮的惊呼,王止也爬了过去,侧耳去听他的心跳,继而吓得大喊:“他真的死了!”   两人望着敖曲的尸体,诡异的都静默了。   片刻后,阿阮一抹眼泪,“死了也好,这混蛋生前讨人嫌,命也坎坷,下辈子定是个活得快乐性格讨喜大富大贵的人。东海是他的家,就将他葬在这里罢。”   两人又沉默不语的用手在海滩上刨了个坑。   那坑挖的差不多了,阿阮仔细的替他整理了容貌衣物,与王止一起将他抬起放进了坑里。   “你安心去吧。”一捧沙土落在他身上。   王止一捧了一把土朝他身上洒去,哭喊道:“敖公子死得好惨啊……”   半晌后,敖曲就被埋的只剩一个头露在外面。   “来年再来祭奠你。”阿阮红着眼睛,将沙土缓缓的洒在他头上。   那颗脑袋的忽然动了动。   阿阮一愣,王止一僵。   眼皮忽然跳动了。   接着那眼睛便幽幽的张开了。   他嘴巴嚅嗫一阵,缓缓吐出两个字:“救命……”   阿阮尖叫一声,指着那颗脑袋道:“诈尸了!”   王止蹲过去,歪着脑袋眨着一双清澈的眼,道:“敖公子可是还有什么遗言?”   敖曲缓缓流出两行清泪,嚅嗫道:“救我……”   片刻后,敖曲抱着脑袋,默默承受着阿阮的咆哮。   “说!你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老娘居然还为了你掉眼泪!”   “敖曲你再死一次吧,这次老娘亲自送你上路……”   ……   王止在一边若有所思,原来世上最可怖的人不是修罗王,而是愤怒的阿阮姐。   待阿阮渐渐平静下来了,王止才弱弱的出声问道:“阿阮姐,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阿阮一拍额头,对啊!他们目前是在逃命啊!望了望那不靠谱的两人,她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   思索很久后,她发现自己认识的地方一只手就数得完,只好叹气:“……好吧,我们去地府。”   这是阿阮第五次来到阎王殿。   望着阎王那张阴森森的脸,阿阮竟觉得万分亲切。   “你是说……修罗王将东海龙宫包括龙王在内的人都杀光了?”   阿阮拼命点头。   “然后,九瑟神君正在与修罗王交手?”   阿阮就差把头点掉在地上了。   阎王接过判官递来生死簿,慢慢的翻阅着。   阿阮忍不住催促:“求大人速速通报天庭,前去援助老板!”   阎王抬眼扫她一眼,皱眉道:“生死簿上并未有龙族逝去的记录。”   阿阮一听,诧异,“这不可能,敖曲可以作证,龙宫的人都已经……”   一旁的敖曲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阎王迟疑片刻,道:“此事若是真的,那便非同小可,但生死簿里尚未记录此事,若无证据就惊动了天庭……恕本王承不起这犯欺君之罪。”   阿阮一愣:“大人的的意思是……”   阎王不语。   阿阮忽然冷笑:“若所有的罪责全由小的承担,那么敢问阎王大人能不能向天庭禀报此事了?”   阎王面色一沉:“大胆,你是在讽刺本王贪生怕死?”   阿阮默了片刻,忽然双膝跪地,叩头:“小的发誓,小的之前所说的话句句属实,至于生死簿为何无此事的记录,小的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阎王不妨设想,若此事为真,那九瑟神君此时便命悬一线,倘若他因为援助不及时而就此丧命,那阎王大人的过错就比欺君之罪还要大,只怕有性命之忧;若此事为假,天帝怪罪,责罚的也是小的,大人并无损失啊!”   阎王沉吟片刻,正要说话,敖曲却忽然上前拉起阿阮:“何必求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我们自己去救柳老板就是,便是死,也比这等鼠辈光荣些。”   阿阮脸色一变,正要制止敖曲说话,判官却在阎王耳边耳语了一番,阎王一听,怒然拍案,道:“将这三个谎报事实、辱骂本王的人捉起来,关进拔舌地狱,等候发落!”   要越狱   阿阮近日憋着一股邪火,偏偏无处可发。   他们被关到拔舌地狱已经有好几日了,她从前也是参观过十八层地狱的,可是这几日里她都没看到过一张熟脸,要见黑白无常的要求也被人彻底无视。   这些天来她无时不刻在担心柳三千,加上没能睡个好觉,于是面容憔悴嘴唇干裂蓬头垢面两眼无焦距,这幅摸样倒是十分贴近人间对鬼怪的形容。   他们是被分开关押的。阿阮木然的甩着手上的镣铐,看着四只小鬼差涌进她旁边的那间牢房,将缩在角落已不成人形的人拖了出去,订到刑架上,捏开他的嘴,巨大的钳子无情的伸进去。   小鬼差的这一套动作可谓一气呵成,十分麻利。   钳子钳住将那条三寸长的舌,慢慢的将它从嘴巴里拉出,一点一点拉长。每拉长一分,刑架上的人便鬼嚎一声,反复如此,那舌就被拉长至了脚趾。   由此可见:拔舌是项技术活。   那条好长好长的舌头随着受刑人的颤抖而摆动着,鬼差一拽,生生将那舌头拽断了,刑架上的人含糊的嚎叫了几声,便昏死过去了。   受完刑的人又被拖回了牢房。   从最开始的同情到如今的麻木并不需要太长时间。因为阿阮知道,他的舌头第二天又会继续长出来,然后继续被上刑。   也无心再管旁人的事了,阿阮靠在牢门上,无力道:“我要见黑白无常……”   鬼差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她万分沮丧,柳三千还在等她回去,可是她非但没搬来救兵,还把自己搭进了牢房。   也不是没试过逃跑,但在这牢房有些诡异,法力搁在这里是一点也使不出来。   这种日子又持续了几天。   然后阿阮绝望了。   她再也不敢去想柳三千,兀自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他曾坚定的说过“我要与她一起轮回”这话。   她也不久前曾开玩笑般的与他说过类似的话:你轮回我便等着你的下一世,你灰飞烟灭我跟着你灰飞烟灭。   她口气是玩笑的,心里却把这话反复的嚼了几遍,当作发誓。   柳三千听到她这样说的时候,只是略带责备的拍了拍她的脑袋,道:“那我灰飞烟灭前,定会给你灌上一勺忘川,让你忘了我,重新活下去。”   你还没有来灌我一勺忘川,所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轮回罢了。   这样一想,阿阮又燃起了几分希望,她想起之前说过的那句“要是你还没等到我回来就死了,那我就咒你下辈子变成一棵歪脖子柳树”,不由一笑,他便是一颗石子,她也会继续找到他,守着他。   在老板生死未卜的情况下,自己一定不能气馁!一定还有办法!   阿阮擦干眼泪,正要吼骂几句阎王来舒舒气,忽然脑间灵光一闪,想起自己身上还携有一个宝物。   她两眼放光的望着手腕上的那只金镯子。   那镯子不是别物,正是上次老板问凤娆借来还未还的金凤翎!   老板说过,金凤翎是凤族间的信物,有号召凤族的作用,也可作为寻同族的法器。   上次他们寻找凤澜时用的便是这物。但那时的用法是对着它唤出凤澜的名字,然后凤澜所在的地方就以文字的形式显示在了上面,二人有根据那行字找到凤澜的。   也就是说,她现在只知道找寻凤澜和凤娆方位的方法,并不知道召他们过来的方法。   多少还是要试一试吧。她将凤翎取了下来,展开,对着那玩意喊了一声“凤澜”,金光一闪,一行小字出现在了上面:皇城,皇宫,凤仪殿。   阿阮眉毛一挑,那不是凤娆住的地方么。   她又喊了一句:“速速前来见我。”那凤翎一暗,没了反应。   阿阮也不灰心,她曾看过一本叫《百宝寻夫》的戏本子,里面讲的是一个凡人利用百种宝物去天庭救心上人的故事,此故事甚为励志,情节曲折,内容感人……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里面讲述的宝物都很娇气,里面的主人公只有用血与它们通灵,它们才肯发挥作用。   细算下来,那主人公为了开启宝物所用的血都能够一个人洗澡了。   阿阮晃了晃脑袋,挥去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将中指放进嘴里,想咬出个血口子——在没有匕首的情况下,主人公就是这么做的。   她咬了两下,手指上除了多了个牙印子,压根就没见血。   莫非自己的牙齿没有那位主人公的锋利?   她惆怅了一番,将自己的手指催眠成猪蹄,狠狠的下嘴咬去,疼得她眼泪都飚出来的时候,齿间总算有了几丝血腥味。   颤抖的将血滴到那凤翎上,她又唤了一声“凤澜”,那凤翎却是连光都不闪了。   宝物……被她毁了?   她不甘心,指着那凤翎吼道:“凤澜,速速来见我!”   奇迹发生了。   那凤翎发出一阵剧烈的金光,旁边牢房的人刚刚醒来便捂着眼睛大呼了一声“我的眼”,又昏了过去。   阿阮持着那根羽毛,发愣。   金光过后,她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人。   红衣红发,面上挂着同她一样的惊愕表情。   那人敞着衣服,胸膛上有着深深浅浅的红印子。   阿阮愣了半响,僵着脸,同他打招呼:“凤澜……好久不见……”   你是谁、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在凤澜从牙缝里挤出这三句话后,阿阮还给他三声傻笑。   凤澜眼里冒火,二话不说,右手聚起一团火焰,就要朝她打去。   阿阮连忙掀起自己的一蓬头发,胡乱擦了擦脸,傻笑道:“凤澜,是我啊!”   岂料凤澜认出她后,非但没有消气,反而邪火更甚,“是你又怎样,敢坏我好事,就是天帝我也要打穿他……”   那团火眼看就要将她打穿了,阿阮连忙蹲下身抱头:“大哥消消气,大哥别冲动,大不了我把凤娆姐姐也召来……不然你回去把事办完了再回来也成啊……”   凤澜反复深呼吸后,默默的收了手里的火,继而穿好衣服,僵着脸又问了一遍:“这是哪里?”   阿阮怯怯的看了他一眼:“拔舌地狱……”   凤澜又深呼吸几次,“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阿阮颤巍巍的举了举手里带血的凤翎。   凤澜不说话了。   阿阮讪笑着,把遭遇的与他一说,静静的看他的反应。   凤澜一皱眉,“这么说,你叫我来,是要我救你出去?”   拼命点头。   凤澜迟疑片刻,叹气:“也罢,反正也欠柳老板一个人情。”   阿阮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么容易就出了牢门,望着那牢门上还在冒烟的大洞,阿阮咽了一口口水,要是刚刚那团火打在自己身上……   凤澜道:“接下来要如何?”   阿阮四处看了看,见没发现鬼差,舒了口气,道:“还要去救两个人,那个……有劳大哥了!”   凤澜斜她一眼:“你还是直呼我名字吧。”   片刻后,敖曲和王止都被救了出来。   敖曲与凤澜认识,这二人也曾是共犯,于是彼此还算和气的打了招呼。   王止欢喜拉着阿阮的袖子,甜甜的唤了声“阿阮姐”,阿阮听着舒服,捏了捏他的脸,指着凤澜道:“这位是凤澜公子,是搭救我们的恩人……”   王止又甜甜的朝凤澜唤了一声:“恩人!”   凤澜一摆手,“阿阮姑娘,既然人也救了,那么请将在下送回去吧。”   阿阮干脆道:“好说!”说罢利落的咬破指头,血滴凤翎,吼了声“凤澜速速回去”。   片刻后,凤澜依旧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僵着脸看着她。   阿阮苦了脸,颤抖道:“对不起……我不知道……送你回去的方法……”   敖曲王止连忙上前架住暴怒的凤澜,阿阮抱头喊道:“我不是故意的。”   凤澜咬牙道:“你若是故意的,只怕早就化作渣渣了。”   若凤澜这话搁在平时说,阿阮一定会跳起来跟他大吵一架,且赢得那个人一定是自己。可惜现在是特殊时期,阿阮万万不敢得罪了这位恩人,于是面上挂着讨好的笑,道:“要不要将凤娆姐姐召来?”   “谢谢你。”凤澜挤出三个字后,垂头颓然道:“那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   阿阮嚅嗫道:“我并不知道出口在哪。”   在凤澜发飙前,敖曲连忙跑来打圆场:“我在关进来的时候记了路,大家跟着我走。”   阿阮拍了拍胸口,率先跟上。   十八层地狱的规格各有特点,有个共同点,便是长得都像迷宫一般。   就拿拔舌地狱来说,这里的布局呈环状,大大小小的牢房将路排列得十分曲折,每条路相互连通,邢台又长成一个样子,故,即使阿阮从前参观过这里,根本记不得出路怎么走。   她不禁叹气,敖曲那厮,关键时刻竟还是有些用的。   很快她便知道自己结论下早了。   当她随着敖曲走出所谓的出口并看到外面一地指头的时候,心唰的一下,凉了,   他们非但没有走出去,反而走到了下一层的地狱!   阿阮一闭眼,心中尽是无限荒凉。   哭灯诀   “敖、曲!你是怎么带路的?”   敖曲惊怕的望着一脸要吃人的阿阮,颤巍巍道:“我也不知道……”   阿阮微微一笑:“说吧,你想怎么以死谢罪?”   敖曲眼泪汪汪:“还好走不远,折回去便是。”   四人又往原路返去,走了小会,竟走到了一片树林里。   这树林里的树木都以刀刃组成,上面还挂着或新鲜或陈旧的血肉。   阿阮脸在抽搐,这地方不是别处,正是第三层地狱,铁树地狱。   他们,又往下走了。   三人站在原地,看着敖曲,不说话。   敖曲一把抱住脑袋,大喊道:“别打我!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三人默默的盯了他半宿,阿阮抹了抹额头,开口道:“依旧往原路走吧,我一路做了记号,至少能回到上一层地狱。”   凤澜点头:“我也做了记号。”   众人又燃起了希望。   随后,他们便绝望了。   来时做的记号,竟然都不见了。   四人在铁树林里乱走一通,不出意外的来到了第四层地狱,孽镜地狱。   这里的一切皆由镜组成,铜镜银镜或光滑的石头,但凡能的反射影像的东西,这里都有。   四人一阵沉默,心里都有了底,有人,在引着他们一直往下走去。   阿阮细想之前的一切,原来一路没有遇上一个鬼差并不是他们运气好,而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   阿阮胡乱的揉着自己头发,朝其他三人问道:“我们是继续向下走,看看那人想干什么呢,还是呆在原地不动?”   王止道:“往下走吧,说不定下面就有好吃的。”   阿阮忽视了这个缺心眼的孩子,将目光转向了目前几人里最靠谱的凤澜公子。   凤澜也道:“左右是走不出去,便顺着那人的意思走吧。”   阿阮点点头起身。   敖曲在一边叫唤:“喂喂,为何不问问我的意见?”   阿阮斜他一眼,继续走。   孽镜地狱顾名思义,便是镜中能反射出人生前的罪孽。   一路走去,四人间只有王止和凤澜的罪行被照了出来,王止的最大罪行就是贪吃,这个倒是在阿阮的预料范围内。凤澜就不一样了,此人罪孽深重,大至杀死人间国母,小至欺凌比他弱的鸟类,总之从小到大的罪行都被一一显现在镜中了。   阿阮借机拿话好好的刺了他一番,见对方脸色铁青无法反击的憋屈样,心情十分愉快。   “为何阿阮姐和敖公子的罪行没被显现出来?”王止望着镜子里反射出自己偷拿包子的景象,郁闷之。   阿阮之前便来过一次,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吃惊,正要得意,不想凤澜淡淡开了口:“孽镜地狱不能反射三类人的罪行,一类是极善之人,如菩萨佛祖;一类是极恶之人,如修罗魔王;还有一类便是魂魄不全的人,不知两位属于哪一类?”   “那我一定是那极善之人了。”阿阮与敖曲一齐厚脸皮道。   凤澜嗤笑:“打诳语也是罪孽。”   一行人吵吵闹闹,陆续走完了前面的地狱,终于来到了第十八层地狱,刀锯地狱。   此地狱专门惩罚生前偷工减料,欺上瞒下,拐诱妇女儿童,买卖不公之人(注一),受万年锯型之苦。   四人将这刀锯地狱转了一圈,却是连出口也没有找着。阿阮一屁股坐到地上,道:“这都最后一层地狱了,引我们来的人是到底何目的?也该现个身了吧?敖曲你在干什么?”   听到阿阮这样说,王止凤澜都将目光转向了敖曲。   只见敖曲沿着墙角慢慢摸索过去,将沿路的油灯一盏一盏拿起来,细看。   凤澜凑过去,“莫非敖兄找到了出去的办法?”   敖曲拿着一盏油灯,侧头,面上似笑非笑:“非也。”   那忽明忽暗的灯火将他的脸映得十分诡异。   凤澜没听清,皱眉道:“啥?”   下一刻,敖曲便捏住了他的脖子,微微一笑,一掌将他击了出去。   此番变故着实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阿阮愣了片刻,喃喃道:“敖曲你疯了?”   敖曲做了一个委屈的表情,“人家哪有疯。”   阿阮跑过去将凤澜扶起,面色不大好:“是你引大家下来的吧?”   敖曲不置可否,兀自将手里的油灯放下,又拿起一盏。   “说清楚了。”阿阮一把将他手里的油灯打翻。   油灯在地上滚了几滚便熄灭了。   敖曲不理她,继续捞起一盏,细看,又放下。   一直看了许多盏,他才微微点头,“原来真的在这里。”   阿阮抬眼去看,他手里握着的油灯与之前并无不同。   敖曲轻轻吹灭了灯芯,朝王止招了招手,“过来。”   王止看看他又看看阿阮,后退了一步。   “莫非你想像凤澜一样么?”敖曲皱眉,朝他一步一步走去。   阿阮脸色已是苍白,她默默在手中聚起一些法力,重重的朝敖曲的肩膀拍去。   但敖曲就像是脑勺上长了眼睛一般,身体都没转,轻易就制住看阿阮的手。   “可别胡闹。”敖曲朝她手上一捏,阿阮便动弹不得了。   动不得还能说话,阿阮卯足了劲,大喊:“小止快跑!”   王止却是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大爷的还愣!跑啊!”阿阮在一边干着急。   敖曲已经走到他面前。王止抓了抓头发,轻唤了一声:“敖公子?”   站在他面前的人不语,缓缓伸出左手,放到王止的天灵盖上。   “真是对不住了。”他微微一笑,左手一用力,王止惨叫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小止!”阿阮只觉脑袋一炸,险些晕了过去。   敖曲又重重的朝王止打了几掌,而后从他身体里扯出一团红色的光,手指一动,轻易捏碎。   地上的王止渐渐缩小,最后,化作了一枚血玉。   阿阮红了眼,恨恨的看向敖曲:“你到底想干什么!”   敖曲无辜的看她一眼,捡起血玉,声音沙哑道:“拿哭灯还真是需要一番周折。”   乍听到这个声音,阿阮猛的一震,脑海中有千思万绪在冲撞。   很快她便想通了。   为什么西漠仙君灰飞烟灭的时候,敖曲会刚好在在西沙城,为什么龙王死时的表情会十分惊愕,为什么明明没有心跳和脉搏的敖曲会重新复活……这一切的问题,都只有一个解释。   “你杀了他们,你就是修罗王。”阿阮咬牙,一字一顿道。   敖曲轻轻一笑,“倒也不算太迟钝。”右手一翻,变出一张面具来,白底红纹,正是修罗王一直带着的面具。   “你将我们引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神器?”   “不错,等拿到哭灯后,七大神器我就聚齐六个了。”他微微皱眉:“不过离珠却是有些难找。”   原来自己的之前丢去的包袱是到他手里了。   阿阮冷冷道:“海斗也是被你拿去的?”   “我知道,你想问的大概是‘寒月也是被你打伤的吧’,不错,那蠢女人不知死活非要劝说我,我便只好稍微罚罚她了。”   阿阮印象中的敖曲是个动不动就会哭、胆小、十分好欺负的娘娘腔,这样的一个人,像是一辈子也不会跟残忍、杀戮这类词挂钩的。   而他,偏偏就是修罗王。   阿阮闭了闭眼,低声道:“柳三千呢?”   敖曲作恍然大悟样,将血玉在手里掂了掂,道:“你家老板之前想跟我同归于尽,只可惜当时我真身不在那里,所以我没事,而柳老板,唔,大概已经和龙宫一齐灰飞烟灭了吧。”   灰飞烟灭。   柳三千果然是个不守信用的混蛋。   阿阮面无表情的垂着头,心中反倒平静了。   你轮回我便等着你的下一世。   你灰飞烟灭我跟着你灰飞烟灭。   敖曲面上含笑,一手拿血玉着血玉,一手拿着油灯,迟疑的片刻,将血玉放进了灯台里。   只闻“咝”的一声,灯芯幽幽的冒起一点青火,灯上的青铜如同烛腊遇火般渐渐退去,露出些蓝色来。   与此同时,地府的半空竟然聚起了好些阴魂,那些阴魂低低的呜咽着,越聚越多。   直到那盏灯完全变成孔雀蓝的颜色,敖曲才将血玉拿起,放进了怀里。   “这便是哭灯了……果然只有血指才能将它唤醒。”他喃喃自语一番,护着那微弱的灯芯,抬头看了一眼上空的阴魂。   阿阮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觉头顶的空间骤然变小,一片幽绿缓缓压来。   此时的她心如死灰,只是木木的看了一眼敖曲。   “原来地府是拿哭灯镇阴魂眼,如今镇阴魂的东西没了,倒是有些头疼。”敖曲似笑非笑,“那便先用阿阮姑娘去填塞阴魂眼吧。”说完,凌空一挥手,阿阮便像风筝一般被扬起,重重的摔向了那密密麻麻的阴魂中。   她一点也不挣扎,心中微微一笑,总算是应了誓言。   阴魂猛然扑向阿阮,瞬间就将她吞没了。   敖曲含笑,携着灯,转身便要离去。   忽一点金光从阴魂中透出,顷刻间便散去大半阴魂。   敖曲的脚步一顿,抬头看去。   只见半空中有一人缓缓落下,怀中抱着昏死过去的阿阮,衣袂翩翩,身上的仙气异常浓烈。   敖曲啧了一声,“九瑟神君原来没有灰飞烟灭啊,也好,就请神君好好看着本王如何毁灭天庭吧。”说完,化作一阵风,呼啸离去。   见敖曲离去,柳三千猛然喷出一口血来,身上的仙气散尽,抱着阿阮,倒在了地上。   劫后劫   阿阮醒来的时候,透过薄薄的帐子,正好看见窗外开着的一株桃花。   坐在窗口处的人神情懒懒,桃花眼微垂,面色有些苍白,映着那株桃花,有着说不出的好看。   她眨了眨眼睛,恍惚以为又回到了茶馆。   柳三千似是觉察到床上的人醒了,立即眼中带笑,起身,揭开了帐子。   “阿阮醒了?”   阿阮好好的看着他,不说话。   他穿着一身繁复的袍子,玉簪束发,这装扮,阿阮认得。   柳三千又问:“饿了么,我唤人端写吃的来?”   阿阮依旧不说话。   柳三千立在床头,默默的看着她。   她忽然流出一大颗眼泪,然后失声痛哭。   柳三千无措了小会,而后含笑将她拘到了怀里。   阿阮拽着他的衣襟,哭道:“我以为你灰飞烟灭了……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呜呜呜呜……”   那只手温柔的抚着她的背,声音也很温柔:“原来阿阮就认定了我会被修罗王打得灰飞烟灭么?”   阿阮在他衣襟上蹭去一抹鼻涕,继续哭道:“你当我不知道,自你替王止的养父母消除记忆后,就时常面露疲倦,之后还给寒月、我和王止渡了好些修为,我就知道你修为其实折损了,你不想说,我便装作不知。修罗王这般厉害,以你功力决计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你从前伤过他,你拖住他要我走的时候,我心中其实已经认定你会……”   柳三千轻叹一声,用袖子擦去她的满脸泪,道:“当时我确实是毁去龙宫,要与修罗王同归于尽,只可惜那不是他真身,龙宫一毁他便离开了。我受了些伤,化作一粒蚌珠,在一只海蚌壳中沉睡了好些天,待醒来之后寻到了你时,正巧看到修罗王要用你堵阴魂眼,恰好救下你。”   他说的轻松,阿阮却知他是将好些东西都化去了,没讲出来。   她便不问,抹了抹眼睛道:“小止和凤澜呢……”   柳三千顿了顿,“凤澜无碍,被凤娆带回去了,至于王止……”   阿阮点了点头,她看到敖曲将他和哭灯一起带走了,只是还抱着期望罢了。   “阿阮莫要难过了,你躺了好些天,醒来又哭了一场,定饿了,我去唤人拿些好吃的来可好?”   阿阮点点头,外面有人敲了敲门,便有一个声音恭敬道:“公子,天帝派来了九鹤辇,命公子前去九重殿一趟。”   柳三千默了片刻,将门打开,朝外面的仙童道:“我知晓了,你且去备些吃的来,叫上几名仙娥,伺候屋里的姑娘吃下。”而后走到阿阮面前,吻了吻她的脸:“我去去就回,你吃好了便再睡一觉。”   阿阮朝他一笑,点头。   待柳三千前脚走,小仙童后脚就进来了,身后尾着四个仙娥,手里端着几样热腾腾的东西。   小仙童垂目道了句“姑娘请用餐”便转身出去了。   四个仙娥手脚麻利的替阿阮更了衣,再伺候她洗漱好,将她领到桌前。   阿阮一扫桌上的东西,一碗清水,一碟色泽惨白的糕点。   顿时没了食欲。   她此时甚是怀念人间的桂花酥。   仙娥将清水白糕端到阿阮面前,柔声道:“此乃琼露与白玉糕,请姑娘食用。”   名字起得倒是好听么。阿阮拿起一块惨白的糕咬了小口,立即体会到“如同嚼蜡”这个词,她又饮了一口琼露,顿时想掀桌,琼露琼露,不就是天上的白开水么?   她露出一个僵笑,道:“白玉糕松软清香,琼露甘美,天上的东西果真美味,有劳各位神仙姐姐了。”   四个仙娥垂目,恭敬道:“姑娘客气了。”   又吃了两口,阿阮便吃不进了。   仙娥端走东西,又将她扶上床,这才合门离开。   睡意全无的阿阮等那些仙娥一走,便下床踱步到窗边。   窗外是几亩桃园,桃花灼灼,花枝相连,如雾如云。   阿阮伸手去探窗边的那株桃花,心道,天庭不愧是天庭,花草树木皆不受四季控管,这个时节竟还桃花繁盛。   她的手还未碰到桃花,花枝便微微一缩,离她远了些。   阿阮一愣,又小心的伸手去触,花枝又一缩,避开了她的手。   莫非这枝桃花还成精了?   正发愣间,忽有一稚嫩颤的声音道:“你身上阴气重,吾有些承不起。”   她望了望四周,发现并有人影。   那声音又道:“我化成人形也极为不易,就不现身了。”   阿阮望望那株桃花,喜道:“你可是桃花精?”   那株桃花轻轻一颤,不悦道:“吾再修炼十天半月,渡个劫,便有仙阶了。”   阿阮兴致勃勃,欲要调戏之,那桃花又到:“有人来找你了。”说完花枝一弹,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她以为是柳三千回来了,便匆匆躺回了床上,装睡。   门口传来先前那小仙童的声音:“见过仙子。”   有一轻柔的声音应道:“阿阮姑娘可醒了?”   “姑娘刚刚用过饭,现在怕是又睡下了。”   “本仙有些话想与她说,你且去将她唤起。”   “这……”   阿阮叹气一声,心道是祸躲不过。下了床,一把将门拉开。   “不知仙子要与我说什么?”   门口站着的赫然是扶摇仙子。   遣走了小仙童,阿阮道:“仙子请说吧。”   自从目睹了前尘之事,阿阮对此人甚无好感。   扶摇望着她,一扫往日的微笑,面上露出了几分凄怨,“想不到公子为了救你,竟然会散尽自己所有的修为。”   阿阮一听,心中钝痛,她竟然一次一次的累及了他。   扶摇见她面露难过,又凄道:“本仙心中万分不甘,你不过是个阿阮的替身罢了,竟也能让公子这般对你。”   阿阮一愣,皱眉:“不知仙子说这话是何意义。”   扶摇冷冷一笑:“你若是想知道真相,便跟我走。”   阿阮朝她行了个礼,木然道:“仙子请回吧,小的并不想知道什么真相。”   “你怕了么。”扶摇面上露出一丝讥讽。   阿阮面无表情的回头道:“仙子英明,小的当真十分害怕。”   “看来你是不想救公子了。”   “这又关老板何事?”阿阮皱眉。   扶摇淡道:“你可知天帝此次将公子召去是为何事?”   阿阮不语,等她下文。   “天帝得知修罗王拿去了所有神器,还为了救你,竟然散尽修为毁了仙骨,十分震怒,当下便想要你灰飞烟灭,但公子为了护你,便顶撞了天帝几句,天帝盛怒,竟要公子去应战修罗王。”   阿阮一惊,既然老板已经散尽修为,那么现在对战修罗王,无异于送死。   扶摇又道:“天帝本是怒极才讲出这话,但公子那时非但不告饶,还一口应下了,只道‘只求三哥在我走后,赐阿阮一杯忘川,令她望尽前尘,步入轮回’,天帝更怒,竟将他打入天牢,明日便上诛仙台。”   阿阮面色惨白,片刻后道:“你说谎,老板是天帝的弟弟,天帝根本不会如此对他。”   扶摇又是冷冷一笑:“王母娘娘共有九个子嗣,到如今却只剩天帝和公子两位,你当是什么原因?”   阿阮面色更加苍白。   “天帝早想至公子于死地,你可知在你们出地府之前,公子曾受了一劫?那一劫令公子修为折损,这也便是他身体愈加不好的原因。”   阿阮只觉手脚冰凉,喃喃道:“老板为何要受劫?”   “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想知道真相,便跟我来,只盼你知道真相后,还来得及救公子一命。”   真前尘   五界皆知,天庭王母宫旁有一方瑶池,池中的水圣洁纯净,对修为极有益。   却很少有人知晓,瑶池之后有片神木林,林中筑有一阁,唤作煞生阁。   那阁子单单看去,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仙阁,唯有靠近时,才能察觉到里面暗藏的煞气。   此阁不做他用,专用来放置天庭的兵器,小到一根针,大到盘古开天辟地所用的神斧。   神木高有百丈,又异常繁茂,枝叶遮天蔽日,步入此林,竟不知白昼黑夜。   扶摇变出一盏琉璃灯来,反头朝阿阮道:“此处有重兵把守,轻易难进……你可会缩小之术?”   阿阮迟疑片刻,拈了个诀,化作了小木偶。   扶摇将她藏在袖中,又替她开了眼,缓步走向林子深处。   不知走了多久,阿阮总算从她袖间看到远处的灯火,且同时,她心头竟涌起一种熟悉的气息。   煞气,浓浓的煞气。   灯火处赫然是一座阁楼,扶摇才将将走上一级台阶,看守的天兵便将她拦下:“兵器重地,仙子请回。”   扶摇微微一笑:“本仙奉王母娘娘之命,前来取九瑟公子的寒啸剑,此乃娘娘手谕。”语毕,递去一张金箔笺。   天兵接过一看,立即退到一边,垂目:“仙子请,公子的寒啸剑藏于第九楼。”   扶摇道了声谢,推门而入。   煞气越发浓烈,阿阮竟觉有些兴奋。   如扶摇所说,这就是一个放置兵器的阁楼,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无所不有。   且每上一层楼,煞气就重一分。   一直到第九楼,煞气忽然消失了。   扶摇将阿阮放出来,缓声道:“所谓的真相就在这里。”   阿阮抬眼去看,屋子的中央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池子,池水泛红,不断翻腾。   这里的兵器加起来,一共就有九件,分别是三把剑,三把刀,一对环,一只杖,一条白绫。   九件兵器悬在半空,嗡嗡的发颤。   扶摇伸手将寒啸取了下来,递给阿阮,沉声道:“你可觉得此物熟悉。”   阿阮点头:“老板的东西,固然熟悉。”   扶摇好好的望着她,“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此物曾是你真身。”   阿阮皱眉,不知她说所的意思。   “我之前说你不过是阿阮的替身,便是这个意思,因为你并不是阿阮,而是寒啸剑的剑魂。”   阿阮愣了。   “三千年前,公子与修罗王交手,不慎重伤,落入凡间,遇见了凡人阿阮,与之相爱。后来又发生了好些事,公子第二次与修罗王交手时,阿阮被修罗王打得魂飞魄散,一丝一毫残余的魂魄都没有存在,公子伤心欲绝,故而历劫成为上神之上,打败修罗王。岂料修罗王拼死一搏,便是那个时候寒啸剑替公子挡下了那致命一招,顿时也灰飞烟灭。”   扶摇所说的这一段,阿阮是亲眼目睹过的,故冷笑:“只怕那阿阮的魂飞魄散是拜仙子所赐吧。”   扶摇吃惊的望向她,一时颓然:“不错,是我诱阿阮去找公子的,我知晓阿阮是公子历劫的关键,也知公子与修罗王交手必败。”她一顿,“公子是真心爱那只凡人,他大约是愤恨自己无力救下阿阮,便散尽修为救下了你。   “寒啸是天庭九大神兵之一,本就有灵性,公子聚起你半魂半魄,助你脱离了剑身,赐了你阿阮的相貌,将你当做了阿阮。那时只有半魂半魄的你异常虚弱,公子也对天庭心生厌倦了,便向天帝请辞,要离开这里,去达地府。   “天帝万分生气,削去了公子的神籍和九姓,但最终同意给公子三千年的时间,且要他三千年后了断尘世种种,回归天庭,若到时不归,便要遭受万剑噬心之劫,此劫异常折损修为,而公子应劫之时,正是你们出地府寻找神器之时。   “那个时候,天帝曾让公子选择,是要望断红尘,还是要受劫,公子选择了后者。”   阿阮面色苍白的站在原地。   怪不得老板会将阿阮的记忆封在胸口,怪不得小白菜与她的脾性一点也不相同,怪不得她对那段所谓的前世一点也不熟悉,且下意识的想逃避那段回忆,种种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她不是阿阮,她只是阿阮的替身罢了。   老板爱的究竟是她,还是那副与阿阮相似的皮囊呢?   她不知道,但她现在很想亲自去问问他,又怕答案不如她所愿,徒增伤感。   扶摇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对我所说的话是半信半疑,能证明我所说的话是实话的办法只有一个,便是令你恢复前世的记忆,且这也是救公子的唯一办法。”   阿阮听到自己木然的声音道:“此话怎讲?”   “你前世为寒啸剑,若要恢复记忆,只消抱着寒啸剑跃下铸池,只是……只是跳下铸池的瞬间,你的记忆固然可以恢复,但从此便只能做一柄剑,再也不能化出人形。天帝拿你作为治罪公子的缘由,若你变成了剑,那天帝治罪公子的理由便没有了。”   阿阮忽然大笑几声:“若我变成了剑,也恰好合了仙子的意吧?”   扶摇默了片刻,道:“确实有我几分私心在里面,但公子心中若是一直有阿阮,我这番做法又有什么意义?”   阿阮点点头,“即便是你故意想置我于死地,我却也要跃下这铸池,不仅是为了救老板,也是因为我想要弄清这一切。我不愿做谁的替身。”   铸池的水激烈翻腾着,怀里的剑愈发颤抖。   阿阮抱着剑纵身一跃,跳进了铸池。   扶摇见她跳进了铸池,忽然露出一个狠毒的笑来:“大约当你知道真相的时候,只会后悔莫及吧。”   滚烫的水不断舔.舐着她的皮肤,她想哭叫,那水却灌进了她的喉咙,她只觉得体内剧痛,那水像是要将她的内脏灼烧。   寒啸贴在她的胸口,发出淡淡的寒意,却不能缓解她一分一毫的痛楚。   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   她此刻只恨自己竟然听信了扶摇的话,还怀疑老板对她的感情。   她还是曾是一块铁石时,便有了灵性。   风吹雨打,阳光日晒,没有人伴她说话,便是这样度过了上千年的岁月。那时候的她只觉得自己异常孤寂。   她孤寂了好几千年,终于有人寻到了她。   那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绿色的袍子,弯腰抚了抚她。   她忽然觉得那衣服的颜色很是好看,像是春日里柳芽的颜色。她身边就曾经长着一棵柳树,陪了她一百多年,最终还是死了。   那少年绕着她看了许久朝身后的人笑道:“剑君,就用它给本王打造一把剑吧。”   剑君走来,捋了捋胡子,道:“虽是凡石,却通灵性,只需带回天庭,在瑶池边放上八十一天,便可锻造一柄神兵。”   于是她被带回了天庭,放在了瑶池边。   少年每天都来看她,看一看便笑着离开。   过了几天,每当少年走后,一名小仙娥便会走来,对着她踹上两脚,道:“你不过是一块石头罢了,为何殿下天天来看你,却不愿多看我扶摇一眼。”   又过了不久,她便被剑君打造成了一把剑。   剑铸成时,少年十分高兴,拿着她比划了一下,道:“好剑!”   剑君道:“替她取个名字吧。”   少年微微一笑:“这个本王早就想好了,就唤作寒啸。”   她不甘的颤了颤身体,对这个名字着实不满意。   少年却当做她同意了,笑道:“她也觉得此名甚好吧。”   从此她便伴在了他身边,斩妖除魔,征战无数。   一伴便是数万年。   万年来,她对他已是十分熟悉了,他常常道:“为何你不化作人形出来见见本王呢?”   她颤了颤,表示不满。   万年来,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她逐渐知道了他心目中的寒啸化作人形的模样:高大威猛,眼如铜铃,力大无穷,吼声如雷,走一步路都会令大地颤动。   她早已能化作人形,可惜并不是如他所愿的那般形容。   为了不让他失望,她迟迟不愿在他面前化作人形。   直到有一日,她化作人形偷偷跑出去玩,在瑶池边听到了扶摇与一名小仙娥的对话。   那小仙娥是刚刚从人间飞升而来的,凡根未泯。   扶摇问她:“如何得到一人的心?”   小仙娥道:“对他好便是。”   扶摇摇头:“对他好他却看不见。”   小仙娥道:“扶摇姐可是喜欢天庭的哪位仙君?”   扶摇脸一红,小仙娥又道:“听闻天上的神仙一般都无情无欲,扶摇姐要是想得到神仙的心,那便要唤起他的情.欲。”   扶摇若有所思,当天便从月老处偷来一瓶药,放进了少年每日要饮的琼露里。   “喝下这情爱水,九瑟殿下的情爱便会被唤起,然后便会喜欢上我了。”   她好奇那情爱二字,又好奇那掺了药水的琼露的滋味,待扶摇走后,便饮下了那碗琼露。   渊与源   饮下那晚琼露后,她沉睡了三天三夜,醒来之时,正好看到一双离她颇近、略带好奇、三分笑意的桃花眼,她一惊,立即想变回寒啸剑。   九瑟却道:“想不到本王的寒啸化作的人形竟比剑君的银韶好看。”   她迟疑道:“殿下不生气?”   九瑟朗声一笑:“本王高兴还来不及,先前一直将你当做是雄剑,便为你取了‘寒啸’这个名,想来是委屈你了,你别生气就好。”   她道了声“不敢”,匆忙化成剑身,不再说话。   自那之后,她心中就存了个心事。   那碗琼露开启了她的情爱,而她,喜欢上了九瑟殿下。   心中那桩事令她惶恐不安,以至于她再也没敢化成人形出现在九瑟面前。   任九瑟如何哄她,她也强忍着不出声。   九瑟当她生气了,于是整日寻思为她改名字。   那时的九瑟殿下刚刚剿灭了魔族,日子十分空闲,在苦思几日,也仍旧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名字的情况下,立即广邀仙友到他宫中,帮忙出主意。   赴约的仙友们吃饱喝足,拿起她看了又看,交头接耳,想出了好些名字都不合九瑟的意。   仙友渐渐散去,九瑟神君还在犯愁。   最后还是虞芷上仙出声道:“既然殿下那柄剑是柄雌剑,自然也有些女儿家的心思,依本仙看,殿下也不必替她改名了,私下唤她另一个名字便好。”   九瑟一听,道了声好,随即又为取她的另一个名字犯了愁。   虞芷大笑:“殿下何必如此计较,取名字罢了,她知晓殿下的诚意便好。依本仙看,殿下宫里那丛阮玉花开得极好,不如就叫阮玉罢。”   九瑟沉吟片刻,莞尔道:“虞芷上仙想要那盆阮玉花拿去便是,何须拐弯抹角。不过你说得极对,名字罢了……”他捞起寒啸,眼带笑意道:“此后,本王便私下将你唤你阿阮,你不要生气了,可好?”   她将阿阮这个名字在心里来回念了几遍,越听越喜欢,随后化出人形,对着九瑟一拜:“阿阮谢过殿下。”   此事自然皆大欢喜。   后来,阿阮便经常化出人形,伴于九瑟左右,时常随他去各个仙友府里串门子,每每问起她,九瑟便会得意道:“此乃本王的寒啸剑所化出的人形。”   仙友们一听,又纷纷称赞恭维,说出的话大同小异,总结起来就是:比剑君的银韶还好看。   这话时时刺激着剑君,一日,剑君携着他的银韶来找九瑟饮酒,酒还未上,便开门见山道:“殿下,快将你那寒啸唤出来让小仙看看。”   他身后的银韶也板着一张俏脸,一头银发似冰似雪十分夺目,一看便知道是用泉水梳了不下十道的结果。   九瑟微微一笑,道了声“上酒”,只见一名碧衣少女端着酒水款款走来,黑发如云,面若玉盘,眼眸漆黑,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一丝不矫揉造作的天真。   剑君“啧”了一声,道:“这婢女长得不错,殿下从哪里讨来的?”   九瑟又微微一笑,“这便是寒啸了。”   剑君又多看了几眼,竟觉得越看越顺眼,确实比自家的银韶好看。但他碍于面子,死也不愿承认,最后酸溜溜的说了一通话,再酸溜溜的喝了一顿酒,酸溜溜的走了。   九瑟殿下因为此事,心情舒畅了好几天。   之后,“九瑟殿下的寒啸剑化出的人形异常貌美”的消息便传遍整个天庭。   须知,这天庭里别的没有,闲散的神仙倒是有一大把,得知消息后,纷纷聚到九瑟的宫中,只为一睹寒啸的模样,可谓门庭若市。   刚开始,九瑟还一一应付,到后面烦了,便干脆关门拒客。   于是这天庭又传,九瑟殿下十分宝贝他的寒啸剑,等寒啸仙阶一升,只怕不纳她做妃子,也会与她行双修。   九瑟听到这个传闻时,先是感叹了句“天庭太闲”,继而将阿阮叫过去,说了一番话:“本王对你并无别意,那些散仙的话你也莫要听进心里去;若你看上哪家仙君,只管告诉本王,本王自当会替你去说下这门亲事。”   此话将解释与宽慰并在一齐,阿阮听后当然并无喜悦,只皱着望了一眼九瑟,说出了她平生最放肆的话:“那要是阿阮看上的是殿下呢?”   九瑟先是一愣,后皱眉一想,认真道:“本王对情爱一事不甚了解,但对你倒是有些好感,若是与你多处处,说不定也就成了……”   说完面上竟有几分不自然。   阿阮傻眼了。   那晚,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兀自揣摩着九瑟殿下白日那番话的意思,揣摩了许久,也不大敢肯定,决心明天一早再去问问。   孰知到了第二天,她起的晚了些,出门时,正巧看到九瑟殿下坐上了白虎车辇。一问才知,这车辇是王母娘娘派来的,说是要送九瑟去昆仑山渡劫。   九瑟殿下这次的劫不同于以往,因为他要渡的是那上神之劫,此劫需承受八十一道天雷和四十九路寒霜,甚为关键。   为避免伤及旁人或被他人扰乱,凡是渡此劫的神仙都会将渡劫之地选在昆仑山。   【补】   一来此山灵气旺盛,对渡劫有益;二来此山幽静,又是离天庭最近的山,若是渡劫不成,也好被及时发现。   九瑟自是看到了她,将她唤了过去,柔声道:“本王此次渡劫不能将你带去,你莫要生气。昨日的事本王想了甚久,待本王回来便给你个答复。”   阿阮受宠若惊,垂目,结结巴巴道:“殿下走好……”   九瑟一笑,拍了拍他的头,驾虎而去。   九瑟此趟需去足八十一天,殿下一走,阿阮的日子就很是无聊。   于是除去每日打坐的需要的六个时辰,剩余的时间她便用来研究茶道,一月过去,她煮茶的功力倒是小有成就。   最大的受益人便是剑君。   剑君好茶好酒,此乃天庭皆知的。   这几日里,剑君往疏栾宫跑的甚是勤快,阿阮煮的茶大半都倒进了剑君的肚子里。   剑君欢畅了,他身边银韶的脸就板的更厉害,看阿阮的眼神就愈发冷如风霜。   偏偏剑君迟钝不觉,还火上浇油道:“银韶若是习得茶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此话一出,银韶冷笑一声,化作剑身,再也不出声。   剑君好生不解,望着手上的剑认真道:“不然会烫烫酒也是不错的。”   剑身一颤,之后便是动也不动了。   剑君将银韶随意别在腰间,朝阿阮微微一笑:“本仙听闻瑶池水煮出茶别有一番风味,寒啸姑娘大可试上一试,本仙明日再来。”这便欢畅的离去了。   阿阮煮茶上瘾,不由将剑君那话听进了心里,隔日一早便去那瑶池舀水。   瑶池她已来过上万次,是一点也不陌生。看守瑶池的仙娥便是扶摇,故是自她知晓扶摇对九瑟有企图并饮下掺了情爱水后,她就甚少来这个地方了。   此番前来她原也是打算舀完水便走的,却偏偏听到了岩石背后的动静。   光听声音,似是可以辨出是一男一女,男子低低喘息,女子非哭非笑,同时又有着撞击水面的声音。   阿阮一时好奇,偷偷探头过去,不由面红耳赤。   岩石后面果然有一男一女,女子面容透着一丝妩媚,浑身赤.裸,身上趴着一名同样赤.裸的男子,她的腿紧紧的盘在男子腰间,而男子一边舔舐她隆起的胸,下.身一边快速的撞击着她,荡起一波又一波的水纹。   令阿阮比较吃惊的是,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扶摇。   阿阮第一反应便是赶紧离开,但心中却是万分好奇,脚就定在了原地。   男子又律.动了几下,猛地从扶摇的身上抽.离开,原本的水面上立即搅起一片浑浊。   扶摇喘息了片刻,朝男子靠过去,丰满的胸贴住他的,腻声道:“西容,我现下已是你的人了,你可要对人家一直好啊。”   叫做西容的男子一把将她揽住,手轻轻揉捏着她的胸,声音痴迷道:“这是自然,在下求之不得……”   扶摇娇笑几声,将手环住他的颈,轻道:“那人家要你应下一件事。”   西容道:“便是要拿去我的性命,我也愿了。”   扶摇在他唇上一点,笑道:“我前些日子在月老那儿新得了一件宝物,唤作姻缘离魂镜,刻花的一面是姻缘镜,只要一照,便能看到自己的有缘人;无刻花的那一面便是离魂镜,照了便会灵魂出窍,我要你去照照那姻缘镜,看看你我究竟是露水情缘,还是那命中注定……”   西容低低一笑,“我却是不信那些。”手一挥,岸上的衣物便飞到了他手中,将那怀中人随意一遮掩,横抱住她飞身离去。   只剩一样闪闪发光的物件还落在岸上。   亲眼目睹了一番云雨之事后,阿阮的脸已经烧得通红,只觉将将舀下的水是入不得口了,连忙倒掉,煮茶的兴致也是没了。   她朝前走了几步,将地上那闪闪发光的物件捡起一看,不由一愣。   此物只怕就是扶摇所说的姻缘离魂镜了吧,她鬼使神差的将镜子翻到刻花的那一面,竟有些期望从镜中看到九瑟殿下的脸。   刚刚将镜子转到那一面,她只觉浑身一烫,天旋地转,而后身子一轻,睁开眼时,只看到地上有一柄剑,正是她的真身。   她茫然了片刻,才惊觉自己是离魂了。   可是,她刚刚分明照的是姻缘的那一面啊。   一阵娇笑从阿阮身后传来,她一惊,反头去看。   只见扶摇笑得甚是得意的朝阿阮走来,她身后的西容垂着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阿阮重重一叹,心道,偷看了他人的好事,报应果然来了。于是诚恳道:“本仙不是故意的。”   扶摇掩唇一笑:“小仙自然知道寒啸仙子不是故意的,可是,小仙却是故意。”   阿阮一愣:“这是何意?”   扶摇从袖间掏出一物,朝阿阮一举,阿阮又觉一阵晕眩,在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扶摇捏在了手里。   “只要没了你,九瑟殿下便会看到我,喜欢上我了。”扶摇微微一笑,朝她身上一挑,阿阮闷哼一声,只见自己的一魂一魄脱离了自己。   扶摇将她的一魂一魄放进她剑身中,捏着她的剩余魂魄飞至诛仙台。   自那之后,天庭陆续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名散仙因污了瑶池水,被罚去人间,历万年风沙吹打之苦。   一名叫扶摇的小仙深得王母娘娘的喜爱,升了仙阶,被王母娘娘收做了义女。   九瑟殿下历劫成上神,回到天庭,封号神君。   那柄名叫寒啸的剑,再也没有化出人形,令九瑟神君黯然了好久。   万年后,一只魂魄不全的小鬼终于挤进了轮回之道,投生为人。   恨生泪【修】   铸池里的水,又名魂断水。   神仙掉下去,修为减半,元神大损;若非仙体,掉下去便是灰飞烟灭了。   灰飞烟灭,魂飞魄散,阿阮忽然再也不畏惧这些词了。   她活了三世,一世为剑,一世为人,一世为鬼。   前两世都差点魂飞魄散,而这一世,大约是真的逃不过那个结局了。   但想一想,三世皆有柳三千相伴,到底也该知足了。   若要问她还有什么怨,那便是她的三世皆为扶摇所害,却未能报仇罢。   她不甘,她还没能与他告别,与他说些贴心的话。   也没能再好好的看他一眼。   亦或替他煮一道茶,灌他一勺忘川。   怀里的剑渐渐熔去了,她也只剩最后一丝意识。   似是看到了一只手奋力的想要抓住她,她却再也没有力气去捉。   一颗泪从她心底流出,化作一股烟,消散。   扶摇在铸池边站在许久,直到池中渐渐平静。   她理了理衣服上褶皱,随意变出一把与寒啸一模一样的剑,将它放回原位,而后款款的朝门口走去。   才走了几步,门忽然重重的被推开。   扶摇一顿,待看清冲进来的人时,心中开始有些慌乱。   柳三千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问道:“阿阮呢?”然后看到铸池上方的寒啸剑时,眼底寒意迸发,一步一步的朝她走去。   扶摇不由后退一步,心中闪过念头无数。   她原是打算把守门的天兵消除记忆后,再若无其事的回到王母宫的,不想柳三千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疏栾宫里但凡见过她的人皆已被她消除了记忆,所以不该有人记得她到过疏栾宫。   这样一想,她便微微放了心,露出一笑,“公子在找阿阮姑娘么?”   柳三千越过她,默默将寒啸取下,拿在手中摸了摸,眼中寒意却更甚。   剑出鞘,却是架在她的脖子上。   扶摇一惊,惊恐的唤了一声:“公子!”   柳三千一字一顿道:“阿阮呢?”   扶摇眼中的泪摇摇欲坠,“扶摇并未见到过阿阮,哪里知道她在何方?”   门口传来一个稚嫩且带着几分怯怯的声音:“你撒谎,分明是你到疏栾宫来找那鬼姐姐的。”   扶摇一愣,立即哽咽道:“门外是何人,竟敢污蔑本仙!”又转头朝柳三千哭道:“公子明鉴,扶摇并未去过疏栾宫。”   柳三千冷冷的看着她,身上杀气顿现:“我只问一句,阿阮在哪里?”   扶摇垂泪道:“公子不信我?”   “你那些伎俩我不想多说,倘若你今天不说出阿阮的下落,那便休怪我了。”架在她颈上的剑忽然用力,轻易便划出一道口子,温热的血顺着她的脖子流到她衣服上。   扶摇微愕片刻,继而大笑不止。   “九瑟,我扶摇一心一意对你,你对我却从来决绝;我盼你看我一眼,你却只看到她人。在我足以配得上你的时候,你却看上那把剑轮回而成的低贱凡人;那把剑魂飞魄散了,你便散尽修为只为聚起她半魂半魄,又为了令她成型,你将她带到地府,等了足足一千七百年!她何德何能让你这般对她?一次次为了她散尽修为,一次次为了她不顾性命,我扶摇哪里不好?你为何就是看不到我!”   柳三千握剑的手又用力几分,“阿阮到底在哪里!”   扶摇大笑几声,一把挥开他,也不顾伤口,近乎癫狂的吼道:“她进了铸池你当如何?散尽修为聚她魂魄?如今你半点修为也不剩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救她!”   柳三千木然的站在原地。   她进了铸池。   却救不了她。   这该如何是好?   他又木然的朝前走了几步。   扶摇肆意的笑着,一转头,却忽然笑不出了。   柳三千将右手伸进铸池里,一边唤着阿阮的名字,一边细细的摸索着。   像是感应到她的存在了,他面上一喜,手又没进池水几分。   扶摇尖叫一声,运足法力朝他扑去,一把将他拉起。   他右手的袖子和着血肉早已化为乌有,肩膀之下只剩一截可怖的白骨。   扶摇拼命的捶打着他,说出的话全被哭声掩去了。   柳三千皱着眉避开她,心中却想起阿阮曾经说过的那话。   你轮回我便等着你的下一世。   你灰飞烟灭我跟着你灰飞烟灭。   他当时听了这话,心中是莫名的恐慌。   他不要她灰飞烟灭,他要她好好的活着,于是他说:“那我灰飞烟灭前,定会给你灌上一勺忘川,让你忘了我,重新活下去。”   她那时笑着答:“一个人没了心,活着该多有孤独,柳三千你这话好生没有情致啊。”   他亦笑。   活着的人要承受的要比死去的人多得多。   担负的也更多。   他用左手拾起身边的剑,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扶摇。   扶摇仰头,伸手去拉他手,却拉下他的一截手骨。   她攥着那节手骨,贪恋的望着面前的人,柔声道:“是不是只有我死,公子才会记得我?”   柳三千冷冷的望着她,“我自然不会忘记害死阿阮的凶手。”   扶摇尖叫道:“不要提她!我不要你因为她才想起我!你喜欢的人是我!是我!”她飞快的爬过去,面目扭曲的握住柳三千手里的剑,将剑刺进自己的心口。   白衣染做血衣。   柳三千微微皱眉,面带嫌恶的要将剑□。   扶摇却死死的握住剑身,又朝自己心口推进了几分,也不管那剑贯穿了她的后背。   她仰着头,柔声道:“是你杀了我,所以你一定会记住我,对不对?”   望着她的那双眼依旧毫无情绪。   剑一点一点从她身上抽出,柳三千身上的戾气蓦然爆发,他露出一个残忍的笑,俯下身道:“我不杀你。”   剑完全抽出的同时,她再也没有支撑,颓然的倒在地上,血缓缓的大片的从她身下溢出。   连杀她都不屑于了么?她死死的盯着面前居高临下的人以及他身后翻滚的铸池,忽然用尽全力的跃起,朝柳三千扑去。   得不到的,只好毁灭。   柳三千十分漠然的看她一眼,只微微侧身。   她的力道收不住,只能惊恐的望着那铸池离自己越来越近。   撕心裂肺的叫声。   扶摇捂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脸,哭喊着,不时用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柳三千漠然的看着她,又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心如蛇蝎,要容貌有何用?”   她慌乱的袖子掩住那张可怖的脸,爬到柳三千的面前,嘶吼道:“杀了我!杀了我吧!”   那人依旧微笑,“生不如死岂不是更好?”   她忽然安静了,以一种惊恐的目光望着他。   那个人不是柳三千了。   而是……魔性蚀心的柳三千。   地府近日又开始热闹了。   须知前不久地府才发生过大事件,如阎王和判官被修罗王所杀,如哭灯被修罗王拿走。   所谓“阎王不在,小鬼翻天”,地府乱了好大一阵子,直到新阎王上任,众鬼才渐渐平息。   令地府又热闹的原因便是:黄泉路尽头的忘川茶馆的柳老板回来了。   老板依旧俊美,并且,时常尾在他身旁的小鬼不见了!   女鬼们异常兴奋,因为这意味着茶馆又需招个小工了。   可惜她们按捺了几天,既没有等到茶馆开张,也没有听到茶馆要招小工的消息。   于是女鬼们只好羞羞涩涩的上门,各自委婉的表达出了“老板要招小工就招我吧”的意思,均换得对方一个“滚”字。   女鬼们先是一愣,而后纷纷掩面啜泣,夺门而出,生生将茶馆的门槛踏坏了。   此后大家都在互传,茶馆的柳老板变了,变得性格不再温和,脾气异常的坏,整个人都是邪魅的,但似乎……似乎更有魅力了!   于是每天找上门的女鬼竟然比往常还要多,柳三千头疼万分,一不做二不休,命黑白无常将他们的府衙搬到了茶馆附近。   黑白无常一到,众女鬼一哄而散。   墨迟面无表情,顺了顺招魂幡,竟当场念出一句凡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玉琛大笑不止,转身飘进了茶馆。   桌上无茶。   柳三千闭目靠在椅子上,身上散着戾气。   玉琛进了门,随意坐下,叹道:“我甚是想念小阿阮泡的茶啊。”   柳三千睁开眼,身上的戾气又重了几分,“交代的事可办成了?”   玉琛望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道:“已将扶摇押送至地狱了,她需日日夜夜不断承受十八层地狱的十八种刑法,待刑满一千年,便送去畜生道轮回。”   柳三千微微点头,又合上眼睛。   玉琛与墨迟对视一眼,墨迟道:“公子如今魔性蚀体,还是回天庭修养吧,若在这样下去,就该坠魔道了。”   玉琛无力的按了按头,这厮说话也太不婉转了,正要补救一下,柳三千忽道:“我要在这里等阿阮。”   墨迟正要说“阿阮已经魂飞魄散了”,玉琛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朝柳三千道了句:“那公子好生休养,我等告辞。”然后拖着墨迟就走。   出门后,墨迟皱眉道:“你为何不让我说出来?”   玉琛一笑:“这话你觉得公子听得进去?若你讲了出来,激得公子魔性一发……还累及了我,啧啧。”   墨迟黑着脸,瞪他一眼,不再说话。   待那二人走后,柳三千默默捞起面前的一个茶杯,莞尔。   她曾问道:老板,是不是从此,我们都不会回茶馆了?   他现在可以回答了。   如果你喜欢这里,那我们便一直呆在这里,再也不离开。   他想起他在地府找到阿阮,并要带她回茶馆的时候,那个丫头毫不客气的哭了他一身的血泪。   那时候的他是想以另一种身份和她在一起。   他爱她至深,却尝够了她离开后的心痛,于是试着给予她另一种爱。   如老板对小工的爱,如兄长对妹妹的爱。   到最后他发现,自己对她,只能有情爱。   但她这一世有够迟钝,他很久很久才等到她的心。   可是他还来不及好好爱她,她就又丢失了。   而这次,还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对,她还会回来。   总会回来的。   一段玲珑香,一串青竹铃。   他默默的放下茶杯,又合上了眼睛。   最终章   柳三千的这一觉睡得有些久。   戾气浓烈的环绕在他身上。   玉琛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上前将他唤醒。   离他还有三步之距时,柳三千忽然挣开了眼睛,那眼睛里毫无温度,只有杀气。   他又合了一阵眼睛,待杀气平息后,才缓缓问道:“什么事?”   玉琛道:“王母娘娘传谕地府,命公子回天庭一趟。”   柳三千点点头,道了声“有劳”,兀自驾云离去。   王母宫内仙气流转,处处透着祥瑞之息,却半点也盖不住柳三千身上的戾气。   大殿之上的女子身披绛色百鸟朝拜仙袍,头戴百花金冠,容貌异常美丽,眼中又饱含祥和。   细细看来,柳三千的脸竟与她的脸有几分相似。   她身后的十六名女仙官,皆手执法器,垂目站着。   柳三千行了个跪礼,垂目道:“拜见母后。”   他的右手因只剩白骨,故袖子显得格外宽松。   王母看他右手一眼,叹息一番,朝身后的人唤道:“沐之。”   “是。”十六名仙官中忽有一人站出,手执一截枯木,快速朝柳三千走去。   细细观察了他的手,再施法结印,那唤作沐之的仙官道:“公子的手需三年才可恢复,其间需日日服用神木叶和神木花煮成的茶水。”   王母微微点头,她行了一礼,便退回原位。   王母缓缓起身去,将柳三千扶起,轻道:“你这般脾性真是不合生在这九家,你三哥削去你的九姓,倒也不是桩坏事。”   源源不断的仙气温和的从王母身上散出,将他的戾气包住。   见他面无表情,王母又是一叹,“你若再这般任意下去,只怕离坠魔也不远了。”   他应了一个“是”,又继续不语。   王母甚是头疼,摆摆手,“那丫头当真是吾儿的劫啊,罢,天命如此,若你因此坠入了魔道,到底是有损天庭声誉。本宫有一法,可救那丫头。”   本以为他听到这个消息会欣喜不已,岂料他眼如死水,声无波澜道:“她已灰飞烟灭,除非日月倒转,时光逆流,否则母后要如何救她?儿臣心中清楚,母后不必出言安慰。”   王母微微一笑:“母后怎会骗你。”   她一摆手,遣去了仙官宫娥,携着柳三千坐下。   “当年母后怀你之时,误吞宝物,令你福泽过多,命格里反生出了许多劫难。你一出生,月老便看出你姻缘坎坷,因此母后故意将你对情爱的感知封住,令你迟了好些年才知晓感情。那丫头出现之时月老便告诉母后她是你的劫难,故母后寻了个机遇,私自留了她半缕魂。   “天机不可泄露,命格不可更改。所以你前几次劫难母后皆不曾出手,直到这次……母后却是非出手不可了。”王母兀自从袖中拿出一只琉璃瓶,交到柳三千手里,“这便是那丫头的半缕魂,因她已经轮回过两遭,普通的聚魂之术对她已是无用,所以需借助个宝物。”   柳三千愣愣的望着手里那只瓶子,眼里慢慢聚起些光彩来,“母后快说,救阿阮需要什么宝物?”   王母顿了顿,道:“离珠。”   离珠是七大神器中消失了上万年,且至今也无处可寻的一件神器。   所谓的消失便是指这件神器在五道中已是不存在了。   而它唯一的作用便是:聚魂。   柳三千一皱眉,正要开口,王母忽道:“本宫当年怀你时吞下的宝物便是离珠。”   这个消息委实够分量,柳三千憋了许久才道:“母后的意思是?”   王母点点头,“那离珠只怕已经与你合为一体了,故你只需每日以血喂魂,那丫头的魂魄自然会聚起,至于她的魂魄何时聚起,本宫也掐不准。”   柳三千心中欣喜万分,笑了片刻忽朝王母跪下,端端正正的磕了一个头,道:“儿臣谢过母后。”   王母将他扶起,叹道:“修罗王四处找寻神器只为逆天,本宫原也不想将此事说出,但你毕竟是本宫心头上的一块肉,眼睁睁看你坠魔,本宫终是做不到。既然知晓了方法,那便去吧。”   柳三千欢欢喜喜转身就走。   王母又将他唤住,微笑:“平日有空,就上天庭来看看母后吧。”   柳三千一愣,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   自那之后,天庭又生了一件大事。   天帝决定亲自率兵攻打修罗。   此事一宣,天庭振奋,各方支援。   才首战,便取得大胜。   此后修罗连连战败,修罗王数次受重伤。   战事暂时告一段落。   敖曲颓然的坐在王座上,神器散落在他脚下。   只差离珠了,只差离珠他便能逆天。   有人缓缓走来,他沉声道:“退下。”   那人却依旧走来。   他抬眼去看,便看到不远处的紫衣女子。   他微微恍惚,继而冷冷一笑:“你还没死。”   寒月脚步一顿,站住,莞尔道:“你没有死,我又怎么会死。”   她在他面前蹲下,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他又冷冷道:“你就不怕我再杀你一次?”   她歪着头,微微一笑,“不怕。”   他很想问为什么,却看见她唇边溢出一缕血丝。   他一慌,扶住她颤声道:“你……”   她又一笑,涌出一口血,“你没心又冷血,一直在骗我,还伤我,我当真不想原谅你。”   敖曲彻底慌了,他将寒月抱在怀里,沙哑道:“别说了。”   寒月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抬头望她,有些皱眉道:“难道轮回不好么?你肩负的东西永远也达不到,不累么?还有……你一点也不爱我么?”   他擦去她唇边的血,有抚平她的眉心,轻道:“我罪孽这般深重,早就不能轮回了。”   “那我们就不轮回,做孤魂野鬼好不好?”   他笑:“要是我只能去十八层地狱呢?”   她想了想,道:“大概也能陪你吧,皮肉之苦不及心痛的,我承得来。”   他又将她抱紧几分。   寒月忽然微微叹了口气,“其实你这般罪人啊,只配灰飞烟灭。”   他笑着点头,“是。”   她轻轻一笑:“好在我将自己的元神打碎了,只好陪你灰飞烟灭了。”   他看了看脚下的一推神器,又看看怀中之人,忽然爽朗一笑,从心口取出元神,一把将它捏碎。   她身躯渐渐透明,衣角开始化为消散。   “敖曲,你刚刚没有回答我。”   “回答什么?”   “你别装蒜!”   “嗯……爱你一点点。”   “喂!”   “很爱你。”   “我也是。”   一朵修罗花刚刚开放,花瓣上沾着露水与晨曦,竟也有几分圣洁。   他伸手去碰,然后手指一点一点的化作尘烟。   烟消云散。   -------------------------------   一千年后。   柳三千照例在起床后,割破手指,将一滴血滴进一只琉璃瓶子里。   滴好血,他将瓶子放到桌子上,转身止血。   他将将转身,那瓶子便咕噜一滚,摔到了地上。   清脆的一声,却生生吓得他面色苍白。   那瓶子摔得十分彻底,还顺势砸死了一只蟑螂,他颤抖着伸手去捡,旁边探出一个脑袋,眨巴着眼睛到:“这丑瓶子终于烂了,哈哈哈哈哈哈……”   柳三千一震,缓缓侧头。   他身边赫然站着一名绿衣少女。   那少女一双眼生的漆黑,见他望着自己,歪了歪头,道:“看什么看。”   他又是一震,许久后才冒出一句:“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想了想,道:“早就醒了,可是这丑瓶子不烂小爷就出不来。”她还未说完,就被人紧紧的抱住。   她脸一红,有些不自然的推了推柳三千,凶巴巴的问道:“你是谁啊?”   那人又箍紧她几分,微微一笑:“我是你相公。”   “那我呢?”   “你是我娘子。”   “我不信。”   “那我证明给你看。”   玉琛默默的站在门外,默默的在生死簿上划上一笔,叹道:“扶摇仙子才投生,怎么就被一只瓶子砸死了……”   墨迟面无表情,道:“柳老板要办好事了,我们快走吧。”   二人赶忙离开。   而这日,春日融融,桃花甚好。   千转百徊,三千不尽。   又是一年春。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